序:命运捉弄。十七岁生日那天,我收到到了一份来自上天的礼物,那是一个时钟,上面有一个没有数字的表盘,以及一根不停在动的指针,他哒~哒~哒~的,哒~哒~哒~的。我不知道指针什么时候能走到终点,今天亦或是明天,天昼亦或是星月,但我猜到它一定存在。同时我也猜到我有一个短暂的将来,能供我做点什么,以证明自己曾经存在。最终,我选择写下下面这些话,在被阴森日光照耀着的惨白色的病房里,在刺鼻的消毒液味道弥漫的空气中,这里有一个十七岁少年最后的平静,与疯狂!
11.26
今天是化疗的第三天。一个月前,在我的生日上,在我将要让嘴里涌出一阵风,为过去的十六年画一个完美的句号是,我突然昏迷,整个脑袋砸在了那个脸盆大小的蛋糕上,这就是噩梦的开始。
随后的日子我父母的指挥下辗转于各大医院,那些庸医做出了无数误判之后,终于还是帮我送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号称最有可以治好我所患的这种绝症的地方。
是的,绝症。虽然这一个月以来父母一直努力的瞒着我,在我面前强做笑容,以一种装出来的轻快口吻说“没事,只是有些小毛病而已”,可最终还是被我从他们的搜索记录里找到了我应该知道的一切。
我承认,在我看到那个“存活率小于百分之一”的那一刻,电脑银屏上的光,照亮了我惨白的脸。
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处于一种崩溃的状态。没发病的时候,我会一直一直冲着满脸是泪捂嘴抽噎的母亲大发雷霆,又或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门外的父母撕心裂肺的呼喊。发病的时候,我就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等待母亲冲上来紧紧的搂住我,给我我稍许的安宁。
在这样的光景持续的大约一个星期。我终于明白,这是命运,有心反抗,无力回天。我开始装作一副听信了父母安慰的的话,认为此病可以治好的样子,我开始努力的让自己脸上一直带着比父母更虚假的笑容,开始反过来鼓励黯然落泪的他们,开始配合医生一次次痛苦的化疗。同时,我也一点点的虚弱,看着父母随着一次次无效的治疗,将自己的辛苦赚来的血汗钱投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不曾阻止他们,虽然我也阻止不了,毕竟父母这种存在,总是可以到心甘情愿的去用自己的一切去博一个孩子百分之一希望的。况且,我心中还是还抱着如夜空中最暗淡的星辰一样渺小的希望,万一那百分之一的可能就是我呢,万一呢.......父亲母亲,你们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11.30
我现在想睡过去很困难,甚至在想病床上安稳待着都很困难,基本要靠止痛剂,安眠药这些损害神经的东西。这时候我才真真明白书上的那句“你不曾正眼看过的那些东西才是最宝贵的东西”的话,就在半年之前,我还可以在操场上放肆的挥洒汗水,在街上放肆的出入川菜馆,在家中放肆的通宵打英雄联盟。如今却只能蜷缩在惨白的病床上,上个厕所都要人陪伴,吃东西就是没玩没了的少盐少糖,不辛不辣的东西。我想,虎落平阳这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凄惨转变的万一,除了同样经历过如此痛苦的人,其余的人,大概都理解不了吧。
我现在的生活,除了动笔将自己的痛苦记录下来之外,就只能望着天花板发呆。脑海里浓重的全是那个百分之一,浓重到极点时,我会回过神来,打量一遍身边已经被我打量过好几十遍的环境,一切都是刚来时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我手边的这个小柜子上多了一份母亲自己熬了不知道几个小时的鸡汤,装在一个新买的蓝色保温桶里。其实这鸡汤已经在这桌子上放了一个小时,我却一直没喝。因为我喝时,心中总会浮现出父亲母亲那两张已有不少皱纹的脸。
虽然家中境况尚可,但是在这种病面前,就如同石子面对大海,就算全投进去也连个波纹都砸不出来没有。更何况弟弟又在一年前出世,自己看病把钱花光了,他可怎么办啊,毕竟在无知的年代,孩子们尊严的支柱,就是吃穿用度一切的好坏,就是钱,没有钱,在同学面前是很难有尊严的的,一个自卑的童年,简直太可怕的,虽然自己没经历过那样的童年,可是,毕竟,她曾在那个无人的星月夜,贴着自己的耳朵,一字一顿,一字一顿的讲述自己的曾经。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有些费劲的将那个保温桶拿到手里,拧开,一股馥郁的香气瞬间把周围空间消毒水的味道冲淡,我问着那母亲精心准备的味道,鼻子一酸,几滴泪水又为那鸡汤增添了些许咸味......
12.05
一小时前又化疗完毕,我看着身边垃圾桶内那一团团因为化疗而脱落的的头发,却不敢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头头顶,以防止再抓下来一把,我想,这样真是悲哀极了,这大概是世界上价格最高,持续世界最长,带给病人痛苦最大的理发了吧,完全可以去申请一组吉尼斯世界纪录。就是不知道记录上会不会顺带提一句,享受这次理发的是我这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年。要是提了,我也算是名留青史了,不知道自己的几个狐朋狗友会不会羡慕。说起来,他们也只是知道自己病了,却不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大概自己死了以后才会被他们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落泪。自己那个被他们羡慕了好久的有好多皮肤的英雄联盟账号想留给他们也没机会啊。还有她,本来曾经说好相伴一生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孤独终老,他要是孤独终老,对他岂不是太残忍。
对学校老师们来说,自己以后大概就是一个例子吧:你们别不好好学,整天就知道玩,前阵子学校里还有个那样的学生,不知道在外面感染了什么病毒,现在估计尸体都烂了。其实这样挺好的,变不成升学率,交不了学杂费,变个例子有不差那俩的价值。学校老师什么的,应该会很开心吧,一个没用的后腿,忽然比学霸们更有价值了。
自己下辈子要是有的选择,一定不上学,起码不上城市的学,就算出生在贵州大山区,也比在这里整日被逼的为了高分付出一切强。那些老师们口口声声说,这样是为你好,为你好,只有这样才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他们这些当老师的,这些蜡烛们,一个个的每个月才三几千的工资,还要起得比我们早睡得比我们晚,他们这么相信上学能使自己过上好日子,他们上学时为什么不好好学啊,好好学的话至于来当老师吗?讲奉献吗?讲自己是蜡烛吗?敢扶老奶奶过马路吗?每次捐款时为什么总和我们说,你们把零食钱都捐了不就行了,自己却为什么不把化妆品钱全捐了?把烟钱全捐了?
说起来捐款,自己病的快要死,大概学校不会组织捐款吧,毕竟每次学校要求捐款时,开头第一句必然是某某地区某某评学兼优的学生,得了某某病,需要大家献爱心的。自己这种差生,后腿,死后好好当个例子就成了,那还能奢求学校给自己组织捐款呢?就算把自己救回来,自己也是拉低升学率的人啊。又或者学校会组织捐款,但这款等自己死了也到不到自己手里,说起来,自己现在死了好像是学校的损失,毕竟再过一段时间就买今年的那性价比全世界最低的校服了,那校服,就算是放在外太空里,一年都必定会烂,质量低成这样,价格却比那些一串字母的世界名牌还贵。
写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夏洛特烦恼》,当初看夏洛特烦恼的时候,我只看到了夏洛会去看马冬梅,和老同学一起去游戏厅的那一幕,我在我看到夏洛拿起手机的时候,我果断关了电脑电源,我宁愿相信那就是故事的结尾。现在想想,这行为真挺可笑的,现在想弥补这个遗憾,却没有机会了。这大概,也是命运吧......
12.11
我没算过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多长时间了,但是今天睡醒后,我忽然对身下这张几乎和我脸一样苍白的床产生了浓重的厌恶,我挣扎着离开它,走到窗边,月余以来第一次去观察那即将离我远去的一切。或者说,那其实已经离我远去的一切。毕竟,某种意义上讲,我已经在等待死神的来临了,而且,他已经不远了。
从我的视线里看去,外面的世界只是一个已经没有空位的停车场,一些单调的树,一条灰色的路,路连着外面灿烂美好,我曾拥有过不曾珍惜过的广大天地,在那条路上走着各种各种各样的人,我对这些人产生了兴趣,或者说,是好奇一段时间之前,与他们怀着一样目的,来到此地,想赌一个未来的自己。我提起精神观察他们每一个人,被年轻儿子背着的老人,被年轻妈妈抱着的孩子,还有互相搀扶的夫妻。
我观察了一会后,忽然沉默了下去,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我能从他们脸上找到几乎所有的神情,却唯独,没有笑容。没有笑容,原来这个地方,才是世界上最悲哀的地方因为他没有人类最美好的表情,一个嘴角微翘,眼睛微咪的表情。
我重新回到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就如同以前那无数次一样,片刻后,我将嘴角翘起,眼神咪起,我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想必此刻,不论门外的是父亲还是母亲,脸上的肌肉都在像我这样蠕动吧。
12.16
身体在一天天虚弱,我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大概已经是所谓的“大去之期不远矣”了,说到这句话就忽然想起了父亲,除却哪些小时候已经模糊的记忆以外。在自己印象里,好像就从来没令他满意过吧!几乎每次家长会都被老师单独点名留下的都有他,虽然他从来没有没有因此说过什么,但每次他从家长会上回来时,脸上那浓浓的失望是掩饰不住的。然而自己看见了,心里也就难受一个瞬间,过后仍和往日一样与朋友一起流连网吧,在虚幻的世界里最求那些虚幻的东西。唉,说起来,自己都快死了,这整个庞大无际的世界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像就只有那么一个不过如此的游戏账号,除此自外,自己好像一无所有。真是可笑,原来经历起来那么长的十七年,自己除了打游戏居然什么都没干,而自己仅有的财富也不能留给他们,回报一下他们的付出。
说着又恨起这命运来,泪水再度从眼角滑落,只是却,没有剩下多少温度可供带走了......
12.21
有时候,改变发生悄无声息,只在某一瞬间,快到你不曾反应他开始,就已经结束。这种可怕的改变于我来说就是,一觉醒来后,我的身体突然极度恶化。我的双腿已经近乎失去知觉,我的胳膊已经没有了拿起鸡汤的力量,我的头发,也许已经可以数清。总之,这意味着,我离窗外世界的彻底远去,我还能看见的东西,就只有周围这冰冷的苍白色。残忍的命运,连窗外那点单薄狭窄的世界,都只给了我看一次的机会后,就将其剥夺。
事到如今,我再也难以装作坚强了,剩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倒数自己的生命。
又想起了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第一次读的时候我理解不了,如今总算是能体会他写这本书的时候的心境了。
假如我也有三天健康的生命的话,第一天,我要叫上所有朋友,去包下一整个网吧,只有我们几个在其中,我要用力的敲击键盘,然后放肆的大呼小叫,渴的话就开一瓶营养快线,饿的话就猜拳去买盒饭,就像这样,一直到太阳第二次冒出地平线。然后在太阳冒出地平线的前一分钟,自己把自己仅有的那个账号留个他们,告诉他们来生还愿做最好的朋友,还愿一起逃课,一起在这里大呼小叫。
第二天,我要买上一个大大的蛋糕,插上十八根蜡烛,一口气全部吹灭后,然后骄傲的告诉父母,我成功长大了。我要看他们慈祥的笑。
第三天,我要牵着她的手一起漫步在虫鸣鸟叫的林荫小路上,我们一致的脚步踩在枯黄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我要像那次一样,听她趴在自己的耳边用像丝绸一样轻柔的声音讲述自己的曾经,自己的心声。要像这样一直走到山顶,走到星月取代黄昏,然后挑一块最大的石头并肩坐在一起,自己就用这剩下的最后一个夜晚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一直第一缕曦光洒向人世,然后自己微笑的倒在他的怀里。
我嘴角动了一下,这样的三天,很美好吧。明明你人生中有无数个这样的机会,有无数个这样的三天的,你不曾珍惜过,现在唯一想要的东西,却只是这样的三天,真是,可笑啊!
泪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湿了枕巾。
12.30
我本以为,在剩余的不多的岁月里,望着天花板等死是一无所有的我唯一的选择。可没想到,我居然收到了一份真正的礼物,我的表妹,一个天真无邪的七岁小女孩的陪伴。
表妹是我母亲带过来的,他到来以后,我才终于发现,一个孩子,是永远估计不到父母有多爱自己,以及他们能为这种爱做出什么的。我承认,在我生命的最后这几步里,表妹带给了我真正的温暖,他让我觉得周围不在冰寒刺骨。
虽然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微笑的望着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同他交谈,无法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那样把他举过头顶,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带她去游乐场,给她买她喜欢吃的冰淇淋,陪她坐能俯瞰城市的摩天轮,与她一起趴在玻璃上指指点点。
我现在只能听他对我讲述外界的环境。
她说,外面的世界忽然变得好红好红,街上的人好多好多,人人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她在到这里的路上时,还碰到了自己的班主任,班主任很热情很热情的同他妈妈打招呼,还问了她要去哪里。然后,她回答说,要去看一个很懒很懒,只会躺在床上的哥哥,她要陪哥哥玩几天,然后哥哥会给他很多很多,多到她天天吃吃到长大也吃不完的糖果。我听到这里时,终于忍不住一笑,慢慢的把手抬起来,伸过去,捏了捏他那圆润的小脸。我做完这个动作以后,忽然感觉到一股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疲倦,心头涌起某些不好的预感,我把手慢慢挪回到床上,然后笑了一下,对他说:“哥哥感觉好累,哥哥要休息一会,你要看一看哥哥写的日记吗?这是哥哥唯一有的东西了。”
他很开心的回答说:“要啊要啊,筱筱很想看呢,可是老师说日记这种东西是不能轻易让别人看的,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
“没关系,你就是哥哥最亲近的人,哥哥也许明天就再也不能写日记了,你能替哥哥写一篇吗?”
“好啊好啊,筱筱很愿意替哥哥写日记的,哥哥不会嫌弃筱筱的字难看吧”
“怎么会呢,筱筱是天下最可爱的孩子了,写出来的字也一定很可爱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那筱筱就放心了,哥哥快休息吧,姨姨说,哥哥是很需要休息的”
“筱筱再见”
“哥哥再见”
12.31
哥哥,哥哥,你还在睡吗?太阳都落山了。
哥哥,哥哥,你快起来啊!姨姨都哭了。
哥哥,哥哥,外面有人在放好漂亮好漂亮的烟花呢,那是筱筱见过的最漂亮的烟花啦!
哥哥,哥哥,你看那个最大的红烟花的后面,是不是有什么在闪闪发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