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
楔子
明朝天启年间,大太监魏忠贤领东厂提督职,霍乱朝廷八年之久。
其时,朝廷重臣十之有七是魏忠贤党羽,世称“阉党”。
崇祯皇帝即位后,消除魏忠贤一切职务,令其往凤阳守陵。
魏忠贤倒,阉党未灭。崇祯随即下令缉拿阉党成员。
1.锦衣卫
子时初刻,万家灯火已灭。冬天的紫禁城,沉稳而安静,从远处望,千檐万户一片祥和。街道蜿蜒,从远处过来两点灯光,灯笼上写着“五城兵马司”字样。
“马爷,这天真冷的邪乎啊。你说这会儿要是能吃碗热面,那该多舒服啊。”一个头戴盔笠,身穿锁字甲,面容生嫩的高瘦士兵踱步走来。旁边一个身形略矮、留八字须的士兵却显得老道,没有立即回他。
“过了子时,还敢在街上走动的,除了打更的,就两种人。”八字须士兵这时候才眼神望向高个士兵。他语气悠缓,像是在享受这种传道解惑为人师的感觉。
“一种就是咱们,倒了血霉,抽上这巡城的签。”
“还一种人……”八字须士兵没有说完就停了下来,灯笼照向右手边巷子口。里面漆黑一片,但这漆黑仿佛在动。
“马爷看见什么了?”高个士兵发觉不对,见八字须抬着灯笼面朝右,身形不动。
风吹过,巷子口的一卷破布被扯的乱摆。八字须士兵抽出佩刀,一脸恶狠的样子对着巷子里,沉声喊道:“出来。”
过了一会儿,漆黑晃动,一个轮廓显现出来。八字须士兵把灯笼伸过去,想看清楚。一把带鞘的刀搭了上来,灯光照下,映出那人胸口的飞鱼图案。
“是锦衣卫!”八字须士兵语带惊腔叫道,酿跄往回奔,手中灯笼都掉在地上。借着灯光,照见一张瘦长的脸,和背后的憧憧人影。
“怎么了马爷?”高个士兵赶忙凑上来。
“快走。走啊。”八字须士兵拉住高个士兵就跑。
2.夜袭
子时三刻了,街东头陈府门头的两盏大灯笼还亮着。突然,咻的一声,暗地里飞出两支箭,射黑了灯笼。
陈府内,刑部侍郎陈松寒关上窗子,一脸严肃地对着弟弟陈嘉鸣交代道:“寅时。记住了,寅时,带许显纯去西直门。”同时从案上拿起一叠纸,“把信交给曹大人,你们跟着水车出城。”略微年轻一些的陈嘉鸣察觉出事情不对,低声回应:“记下了。”
这时房门突然推开,陈夫人和她年仅十四岁的女儿陈晗丽披着长发,身着亵衣,一脸灰白的站在门口。
陈松寒觉得奇怪。“这是做什么?在嘉鸣面前这幅打扮。”两女夸进房门,脸带凄苦。
“嫂子,怎么了这是?”刚问完,陈嘉鸣发现门口露出几个身形。为首的正是街口那个锦衣卫。陈松寒身形微晃。
“陈大人。在下北镇抚司,沈炼。”那人手持一块腰牌伸上前来,腰牌上书“锦衣卫亲军”。
听到这话,陈松寒把右手的信握成一团,塞回了后腰,同时头朝弟弟微侧,有所示意。
那沈炼眼神微眯,也瞄了眼旁边的陈嘉鸣。
“大人不必惊慌。”沈炼声音低沉。
“我哪有惊慌。”陈松寒厉声道。“沈大人,纵然是锦衣卫,半夜闯我宅邸,也该有个说法。”
“我为何在此,大人心里清楚。”沈炼逼视着陈松寒。
陈松寒再次侧头,只见后面的陈嘉鸣往案上一扫,笔架飞出,被沈炼右手挡成碎片。这时陈嘉鸣已抄起桌上的绿柳琉璃净瓶,甩了出去,同样被沈炼右拳锤碎。
陈嘉鸣顺势抽出剑架上的镂空獬豸首七星精钢剑刺了出去。哪知那沈炼速度更快,剑才抽出一半,沈炼一脚踹中剑柄,那剑又缩了回去。
陈嘉鸣只能就势连柄带剑刺出,沈炼却已整个人压了上来,左手架剑,右手挡了陈嘉鸣拔剑的手。陈嘉鸣用力三次,愣是没拔出剑来。这个形势,陈嘉鸣只能右手变拳扫去,沈炼身形后仰,陈嘉鸣趁势拔剑。
但那剑刚刺出,沈炼又欺近身来,让过剑尖抓住陈嘉鸣手腕一转,陈嘉鸣痛呼一声倒地。沈炼夺过剑,反手一扭,往前一推,陈嘉鸣被推撞在案前。沈炼纵上书案,拔出随身佩剑,哧溜一声,伴着陈嘉鸣的痛吼,长剑已穿透陈的右肩和桌面。
“陈大人,令弟就剩一条胳膊了,你给他留着?”
旁边的沈夫人已经吓得瘫软下去。
“你知道在下要的是什么。”沈炼剑柄一转,陈嘉鸣又是一声痛呼。
这时陈松寒站不住了,软软跪下,语带哭腔的道:
“你们带我走就是了,我清楚你们的手段,无非是严刑拷打。”
沈炼松开剑柄,跳下书案,却朝旁边站着的陈晗丽招了招手。
陈女吓得边摇头边后退,陈松寒一把扑上去抱住沈炼的腿,不让他靠近女儿。沈炼把他踢开。
“啊!不要对付我女儿,她才十四岁啊!你放过我女儿!她才十四岁啊啊啊……”沈炼不为所动。
“你女儿若是进了教坊司为妓,不为别的,就为你私藏阉党。”沈炼语调突然拔高,把手中的剑柄扔了出去,显出愤怒的样子。
看着陈松寒一脸崩溃的表情,沈炼慢慢走过去,蹲下身问道:“许显纯在哪里,说出来,在下立刻就走,不再回来。”
旁边的陈夫人挨不住了,用手推了推陈松寒,哭叫了句“老爷”。
陈松寒只能边摇头,边用手往后院一指。
门外十几个锦衣卫马上聚齐,朝沈炼道了声“大人”就往里鱼贯钻入。
沈炼也往里走,略一沉思,却又回头:“陈大人,帮沈炼一个忙,保你全家无事。”
3.捉拿许显纯
后院二楼,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门口,一个锦衣卫想拔刀,被沈炼制止。
“许大人,跟我们回去吧。”
屋里没有回应,沈炼连忙撞开房门。
只见屋中空空如也,烛光长照,靠街边的窗敞开着。
沈炼纵身一跃,踩着窗沿飞出,砰的一声落在街上。这是个三叉路口,沈炼手一挥,锦衣卫立即兵分三路。
沈炼朝着面前通往西直门方向的路冲出去。半里许横亘着一堵三丈高的篱墙,两个锦衣卫立马搭成人墙,沈炼毫不迟疑跃了上去。
只见隔壁街道三个人在狂奔。沈炼却并不追赶,只是掏出腰间的信号箭朝前方斜射出去。
咻的箭矢飞过,那三人慌张急窜,发现街那头站着个带刀锦衣卫,差点没刹住脚撞上去。
其中一个家奴叫了句“大人,快跑,我们挡着他”就冲了上去,却被锦衣卫两刀砍翻在地。奇怪的是,眼见目标人物许显纯从旁跑开,那锦衣卫却并不追赶,只是嘲讽似地笑笑。
许显纯以为自己捡回一命,浑没料到前面转过一个直角弯,一队弓张弩拔的锦衣卫在此守株待兔多时了。
场面微妙,没有一个人动,见此情形,许显纯转身跑向左手巷子,这时几支箭射出,角度显然经过计算,竟形成一个网兜,把他兜住,钉在了墙上。
“卢剑星,你这是公报私仇,你是怨我没有补上百户的缺。卢剑星,你放了我,我保你当上百户……”许显纯话未说完,已被赶来的沈炼用手一扭卸了下巴。
“二哥。”原来那使双刀的锦衣卫靳一川也已到了。
“一川。”
卢剑星叹了口气:“这魏忠贤都倒了,他一个革了职的镇抚还这么嚣张。”
“大哥,阉党树大根深。衙门里面那些王八蛋,烫手的活,倒都想派给咱们。”沈炼接话道。
“是啊,如果是不烫手的活,恐怕也轮不到咱们。”卢剑星说完,带队往回复命去了。
“哎,二哥。”后面的靳一川叫住了沈炼,靳一川接着道:“二哥,我,我最近……”
话未说完,沈炼拉住靳一川,从腰间掏出几锭碎银,塞到他手里。
“二哥都知道。一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4.周妙彤
深夜的紫禁城一片宁静,唯独有一幢寓所灯红柳绿、喧嚣热闹,来这里的客人还是交杯引盏、络绎不绝。
进殿正中一排栏杆,挂着几十个小木牌子,每个牌子上都书有名字。梅元风、周妙彤、苏傲晴、含玉……
殿门口,一位老鸨正拦住一个似已醉酒的大汉。
“这位爷,今儿这天也不早了,您明儿再来吧。”
“臭婆娘,你是看不起爷是吧。”“爷就是今天把价钱翻一倍,也得把周妙彤给睡喽。”
楼上暖阁里,画珐琅花卉纹三足炭炉中炭火正旺。周妙彤一袭亵衣躺在床上,侧头望着坐在椅子上的沈炼。
“上床上来睡吧。”周妙彤语调轻柔。
“我一会儿还要去衙门。”沈炼并不抬头,只是往盆里加炭。此时的沈炼已卸了盔甲,换上一身布衣网巾。
“你这人最有意思了。”周妙彤走下榻,来到炉火旁。“来暖香阁,花了钱不上床的,就你独一份。”
沈炼却坐回了案前,两人离得愈远了。“我坐那儿就好。”
这时楼下醉汉的声音传来。
“臭婆娘,爷今天来这儿是看得起你。赶紧去让姓周的小妮子洗干净,见爷。”
前一句是说给周妙彤听的,这后一句该是嘱咐老鸨的。
房内气氛微沉。“等我攒足了银子,赎你出去。”周妙彤面容不动。
“我的总旗大人,你那点儿俸禄,赎我。”
“再说了,这里是教坊司的妓院,没有刑部的文书,谁都出不去。”
沈炼脑海中想起了昨夜在刑部侍郎陈松寒家里的情景。
“陈大人,帮沈炼一个忙。想请大人,在刑部特赦教坊司的名单上加个人。”
事情未成,沈炼不想提前透露,就当给她一个惊喜吧。
“差不多卯时了。我走了。”沈炼拿起刀。
“下次来不必换衣服了。”身后周妙彤的话传来,沈炼身形微微一顿。
“怕你不喜欢那身官服。”
“这儿谁不知道,你是锦衣卫沈大人。”
5.靳一川
离长安大街一墙之隔的胡同里,靳一川正拔腿狂奔,似乎在追踪什么。
他来到一个岔路口,不得不停下来,略一迟疑,用手摸了摸鼻子,借势冲上一人多高的篱墙。从篱墙上跳下,接着窜高伏低,沿街石墩、板车等障碍物丝毫不能阻速,前方豁然开阔,已然来到长安大街。
靳一川站在一颗碗口粗的树下四周张望,突然心有所感,蓦然回头。果然身后另一棵树后出来一个束发男子,右肩扛着一根七八尺长物。
“师兄”。靳一川面无表情地叫了句。
那人却似乎很惬意,边啃着左手的包子边慢慢踱步过来。
“看什么呢?”他声音略显轻佻:“怕你那几个当差的朋友看见我?甭担心,都已经走远了。”
“师兄,拿了银子,快走吧。”靳一川从腰间掏出沈炼给的碎银递了过去。
那人看到有银子,赶忙把咬了一半的包子丢了,待看清只是些碎银,还夹杂着几个铜板,脸色瞬间拉下了。“哎,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最后一次了,别再来找我。”靳一川明显一脸嫌弃和无奈,说完径直走开。
谁知那人却不肯就此善罢。“你真的以为穿上了这身飞鱼服你就是个官了?贼就是贼。你这秘密啊,我吃一辈子。”
听到这话,靳一川两眉上扬,霍然转身,直接走到了那人跟前。
谁知那人也不是个善茬,眼神挑视道:“不服?”两人对视一番,倒是靳一川先移开了目光。
“哼哼,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去给我凑足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
“一百两。”
“我一年的俸禄才二十两,上哪去凑一百两?”
那人假装微微思索,道:“额,去卖屁股吧。”
“京城里有那么多达官贵人都有龙阳之好,这么好的身板,一百两银子,很容易。”
说完哈哈一笑,极其嚣张地转身准备离开。那根长棍太长,尾巴竟顺势敲了下靳一川的头。
他话说到一半时,靳一川右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柄。
待那人走到五步开外,靳一川闪身飞出瞬间近身,抽出了那人肩上的“长棍”,赫然是一把长刀。这把刀刀刃极窄,却长达七尺,类似北胡骑兵的斩马刀。
靳一川冲出那人身前三步才把刀完全抽出,顺势横扫出去,的一声被剑鞘挡住。
那人左手握剑鞘,右手已然搭上了剑柄,用力一晃,刀刃向着靳一川而去。
靳一川后退避让,手使不上力,刀已被夺,架到了脖子上。
然而那人并不打算杀他,只是刀背向前,用力把他推开了几步。
靳一川身子微躬,咬牙直视对方,并不甘心,右手去拔左侧佩刀,但好似受了极重内伤,嘴角渗出血来。
那人却好整以暇地把刀插了回去,以刀拄地。
“又想杀我?我真不知道师傅到底看上你哪点。你这个肺痨鬼。三天。”
靳一川以手擦血,瞪着他离去。
6.卢剑星
清晨,宣武大街正中的锦衣亲军督指挥使司衙门口岗哨森严,左右两只丈八石狮子肃穆立着。街口一队四骑奔来,领头的是锦衣卫百户段英,着灰白色飞鱼蟒服。
“大人”。锦衣卫总旗卢剑星已在衙门口迎他。
段英往案前一坐,也不去看他:“卢剑星,你倒来的挺早啊。”
卢剑星一拱手:“昨天夜里办完了差,就睡在衙门里了。”
段英这时才微抬头问:“许大人……许显纯抓住了?”“许大人”三字叫出了口,段英才发觉不对,略一停顿。
“都是大人部署的好,功劳应该是大人的,小人在文书里也是这么写的。”
段英仍然不看他,手中执笔勾勒,但声音稍显愉悦:“很好。还没到抽签派差的时候,先下去歇着。”
过了半晌,察觉卢剑星没有离开,段英抬头问道:“有事儿?”
卢剑星沉吟了一下,接道:“大人,小人之前跟您提过的,补缺百户的事情……”
他语速迟缓,边说边观察对方的反应。果然段英听到这话迅速抬头。
“你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没信儿呢。”
虽是意料中事,卢剑星还是有点失落,语气中不自觉就带点儿不满:“大人,小人把银子也交给您去打点了,就连昨天的功劳……”
这话把段英说火了。“卢剑星你他妈好大的胆子!如此,我也不要你的功劳,你补缺的事,也甭找我。”段英弃笔离案而去,卢剑星一看惹恼上司,赶忙拦在前头,拱手躬身赔罪。
“大人,大人息怒。请不要怪罪小人,小人说错了话。只是家中母亲整日催问,何时能补了父亲的缺……”
“行了行了”,段英也知不能逼的太急,就借势下坡:“就你那点银子,也就到千户大人那儿,上下可是都得打点呐。”
这时段英也不再含蓄:“要么,就再拿点银子来,要么,就踏实等着。”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卢剑星呆在原地,怔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7.赵靖忠
自永乐十八年明成祖朱棣设立东厂,至思宗崇祯帝即位,东厂一直是明朝三司六部千百官员头顶悬着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设立之初,东厂职司只是“访谋逆、侦妖言”,到明朝中后期,东厂监视文武百官、学者名流,并依据所得情报自行决定逮捕审讯而不须经过法司审批。自东厂与锦衣卫合并办案,对官民拥有生杀夺予大权,朝野更是闻厂卫而色变。
思宗即位后,虽罢黜了前任东厂督主魏忠贤,并逐阉党,但朝政已是积重难返,只能继续任用宦官,倚重东厂。现任东厂提督赵靖忠便是魏忠贤最贴心的干儿子。
秋后的北京城,平日天空大多高远澄澈,今日午后却乌云盖头,似乎预示着阴雨将至。
只见一队厂卫着装的宫人直奔锦衣卫衙门而来。领头的一个眉目清秀,颇见书生气,腰间别一个铜制腰牌,上书“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字样。稍微跟宫里打过交道的人都该知道,这是东厂提督的牌子。此人就是东厂新任提督赵靖忠。
见这架势,段英赶忙率众锦衣卫到门口叩首相迎:“见过赵公公。”众人齐声附合。
那赵靖忠没有说话,眼睛朝段英身后扫视一遍,半晌才开口道:“哪个是卢剑星?”
众人自段英以下先是一愣,紧接着都回首望向站在倒数第二排的卢剑星,只见他也是一脸茫然地望着来人。
赵靖忠把卢剑星、沈炼、靳一川三兄弟叫进内院,留下自己的六个带刀随从把守门口。
屋外众人疑惑,屋内一片沉寂。卢剑星等人不知赵靖忠来意,兼又是上司来询,只能等着他发话。
赵靖忠背对卢剑星,关上房门,声音略显低沉问道:“知道魏忠贤哪天离的京吗?”
“回公公的话,前儿一早。”卢剑星兄弟三人相识多年,早成默契。大哥卢剑星沉稳,老二沈炼干练,老三靳一川聪慧。在这种情况下,上司问话,又不明来意,自然由老大答话。
赵靖忠又问:“现在出发,几时能追上他?”
听到这话,卢剑星与沈炼相望一眼,心里略一合计,沈炼答道:“马快的话,今儿半夜能在阜城县追上他。”
“行,就你们三儿去吧。”赵靖忠依然背对三人。
卢剑星三人身形微动,对这似旨非旨的话微存疑虑。“公公?”
赵靖忠接着道:“皇上要魏忠贤死。”这就是明旨了。天大的事情突然降到自己头上,三人心中不免惴惴,不知是福是祸。
“敢问公公,为何是我们三人?”沈炼没忍住问道。
那赵靖忠这时才回转身来,面露揶揄:“看你们仨混成那德行,一准不是阉党。”
8.追杀
果然两日后的傍晚,京城以西三百里的阜城境内,纷纷下起了暴雨。猛见夜色中一列快骑如箭般划破雨幕,马蹄扬起泥水四溅,直奔阜城县城。
马上骑士清一色头戴竹笠,身批蓑衣,腰挎佩刀,到离阜城县城五里路的密林时,放缓了马步,仿佛怕这哒哒的马蹄声穿透雨帘,惊醒了城里的梦中人。轰隆一声雷电暴起,电光照耀下,只见领头的正是沈炼兄弟三人。
“大人,前面就到阜城了。”士兵禀报道。
卢剑星纵马喝道:“进城之后,立刻把守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沈炼立刻补充道:“分作十队,大小客栈都不能放过。”沈炼等三人自然分作一队。
锦衣卫虽归内侍掌管,可越过刑部、法司等部直接向皇帝汇报,但锦衣卫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里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点也不比三司六部少。在锦衣卫待久了,沈炼自然懂得处处留个心眼,自己兄弟办事,才能保证在拼死血杀的时候不会被背后捅刀子。
沈炼三人拢了拢马,立即摸向了阜城县大街北边最大的客栈——天香园。沈炼没有告知众锦衣卫的是,他兄弟三人出生入死多年,办阜城县的差事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早对阜城的地形布局了如指掌。以魏忠贤往日的作风排场,必然会下榻县里最好的客栈天香园。
果不其然,待三人悄悄摸到北街口的草垛后面时,天香园门口几个黑衣人把一个行商模样的旅客推倒在地。那人还未摸着头脑,问了句“你们凭什么把我赶出来”,已被黑衣人拿刀抹了脖子。毋庸置疑此处正是魏忠贤的歇脚之地了。
三人都看在眼里,沈炼轻声道:“魏忠贤必定在这家客栈。”其余二人点头认同。
沈炼拿出号箭准备召集人马,不料被卢剑星一把拦住。
“号箭,不能发。”卢剑星笃定地说。
“你莫非想凭咱们三个人,就把这事儿给办了吗?”沈炼惊疑的目光转向他。
卢剑星直视沈炼目光,毫不退让:“这差事落在咱们兄弟身上,衙门里已经有很多人眼红,百户大人也不高兴,难保咱们的人里没他的桩子。要是故意坏了咱们的事儿,恐怕回去连命都保不住了。”
这道理沈炼不是不懂。但魏忠贤虽说被贬,余威仍在,卫兵怕不会少于百人。况且,大哥一直想立个大功,补了百户的缺。
“你不是怕,功劳被别人给抢了吧?这事千万别糊涂。”生死关头,沈炼也不得不直言了。
卢剑星没有回避,他环顾二人道:“兄弟,这窝囊日子你还没过够吗?咱没银子没路子,靠的就是机会。机会来了接住了就能翻身。”话到最后,已是铿锵顿挫,显见憋了一口恶气。
话已至此,沈炼也不是不体会大哥的苦心,于是他望向三弟靳一川。
“一川,你说。”两人齐望向靳一川。
大雨唰唰地下,靳一川透过雨帘回顾二人,似乎看到了大哥恳请的目光。
过了二更,这座小城已然沉睡在雨幕中。雨夜微凉,连鸣虫都缩回洞里睡觉去了,只剩下瓢泼大雨声,愈发衬得夜色静谧。
沈炼三人悄悄爬上沿街院子的屋顶,一袭锦衣卫黑色飞鱼服像是融在黑暗中,让人看不真切。院子里却出人意料的灯火通明,七八名便服着装的侍卫手执火把来回巡逻,依稀闻得人声传来。
“这天真冷,哥几个,过来烤烤火。”
三人正趴在屋顶观察院内情形,沈炼突然发现左前方一片光亮晃动,屋脊上赫然坐着个守卫。那守卫头包黑巾,身着夜行服,右手执刀,左手却拿着个小酒壶。要不是他闲来无事,一边喝酒一边晃着手里的刀,刀身宽阔,将院里的火光映射过来,沈炼三人怕是已暴露行藏。
沈炼下颌微扬,目光示意,靳一川立即手脚并用,从屋顶悄悄摸了过去。夜巡本就苦寒,更兼下雨,那守卫正扬起酒壶准备再来一口烈酒,靳一川已然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他抽出腰畔短刀,朝那守卫脖子摸去。那守卫似乎有所察觉,蓦然回头,正撞在靳一川刀口上,一刀毙命。靳一川左手执刀杀人,右手立即伸出,抓住尸身不让滑下屋顶,但还是慢了一步,一块瓦片摔下屋去。
这时咔嚓一道闪电劈下来,照得院子里外透露,锦衣卫们正缩在沈炼三人脚下的屋檐下烤火。闻见动静,一名锦衣卫十分不情愿地走出屋檐来到院中,朝沈炼所在屋顶望去。
雨水打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再加上沈炼等人有所防范,早已避身屋脊之后,那锦衣卫只粗粗扫了一眼,没发现任何异常就赶忙跑回屋下烤火去了。沈炼三人皆暗自松了口气。
这时院中两名侍卫朝西边大屋走去,一人撑伞,一人托着一个盘子,盘中几样小菜,准备给屋里的人送去,被门口一个女侍卫拦住。那女侍卫身穿白衣,手执佩剑,拿起盘中筷子试了菜,确认无恙后才放他们进去。
那客栈是间大三进四合院,沈炼三人本来还不确定魏忠贤人在哪间,这时在屋顶窜高伏低,正要跳到西边屋顶。不料又是一道雷电卡啦劈下,映的天地透亮,把三人的影子投到了院子里女侍卫面前。那女侍卫也是机警之人,她没有大声叫喊,而是立即前冲七八步,刚好一队侍卫巡逻经过,她顺势抽出一个侍卫的长枪,反手用力朝屋顶甩出。
沈炼首当其冲感受到长枪的杀气逼来,他头一偏躲了过去。哪知又有七八枝长枪飞来,原来那些巡逻侍卫也都甩出了手中长枪。那些侍卫显然都不是善茬,长枪封住了沈炼上下左右各个方位,让他无处闪躲。沈炼只得就势跳下屋顶,才躲开枪阵,还没缓过神来,迎面长剑已刺来。原来那女侍卫已算准沈炼必下屋顶,在那里候着了。
9.魏忠贤
沈炼跃下屋顶单脚刚着地,长剑已面门而来,一阵疾刺。沈炼左右腾挪闪躲,躲不开时右手握刀架住长剑,逆时针旋转刀柄,跟对方拼起了气力。果然女侍卫难免力气稍弱些,转了几圈已显出吃力,下盘微微晃动,沈炼窥着机会右脚直踹,那女侍卫左臂挡住,但还是被踹出几步开外,才站稳身形。
沈炼这才看清,对面女人一脸狠辣模样,身形矫健,手中剑柄短而刃狭长,不似中原常见的剑。本来看到就沈炼一人,那女侍卫并不慌,自己带着上百个侍卫,随时可以一拥而上将他围攻致死。谁知屋顶接着又跳下两名大汉,而且看起来都不是易与之辈。
今晚必然又是一场血战,沈炼兄弟三人在锦衣卫多年,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时面对院子里百十侍卫合围而来,仍是一脸镇定。
女侍卫操着浓浓的河北口音,悠悠的说:“哪儿的点子不要命了,跑这儿来撒野。”
卢剑星性子并不慌乱,也不说话,只是身上披风一甩,露出下面的飞鱼服。大明朝不知道飞鱼服的人恐怕不多。
沈炼靳一川也是跟着解开披风。果然四周侍卫起了恐慌,虽然手里都拿着刀,脚下却纷纷后退,可见锦衣卫的余威不小。
那女侍卫也是眼角跳了跳,切齿说道;“杀了他。”旁边一个小头目凑上来道:“四小姐,他们可都是锦衣卫呀。”
“三个而已,有何可惧?杀一个,赏黄金十两。”黄金十两,约值白银三百两。明崇祯年间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年薪也不过三四十两,但眼前这三个锦衣卫的人头竟值白银三百两。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周边侍卫受到刺激,又蠢蠢欲动,但还是没人敢带头上前。
卢剑星唰的一声抽出绣春刀,往四周一扫,沉声道:“试试!”
“给我杀!”女侍卫发出最后的命令,身边小头目带头冲了过去。
众侍卫执刀合围而上,欲将三人乱刀分尸。
明朝锦衣卫选拔要求极严,皆是从军中选拔出立过军功之人,再择心思细腻之人加入锦衣卫,因此锦衣卫均武力突出,善于侦查办案。锦衣卫等级森严,从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副千户、十四所千户、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到最高级别的正三品指挥使。像沈炼卢剑星这类锦衣卫,能凭借个人能力,立功从小旗升至总旗,可见其武功了得。
中小规模的混战,最重要的是配合。沈炼兄弟三人彼此背靠着背,负责解决自己正面的敌人,把后背交给兄弟。这些侍卫仗着人多势众,幸而武功并不高明,沈炼三人只是直刺横劈即可杀死敌人,唯独那白衣女侍卫颇为棘手。
三人正厮杀间,左侧院门口竟然又涌入大批侍卫,显然是得到信号前来支援的。
情势危急如此,卢剑星毕竟老道,立马吼了句:“封门!”,其余兄弟二人立刻明白了意思。三人武功再高,也扛不住无休止的车轮战。
眼见大哥靳一川冲在最前面,三弟靳一川正被三个侍卫围攻,一时无法脱身,沈炼一刀砍翻面前敌人,趁机卧地向前翻滚,朝左侧院门突去。
雨下了一夜,院子里积水颇深。沈炼在泥水滩中一滚,砍翻几个侍卫下盘,再箭步冲到院门口,把刚进来的侍卫踢飞出去,挡住了院门口想要进来的其他侍卫。这时沈炼已精疲力竭,只能反手闭门用背靠住,但身后冲撞愈烈,即将破门。那被称作“四小姐”的女侍卫也看出关键,加入战局,直奔沈炼而来,想要打开院门放入援兵。
眼看沈炼孤军要支撑不住了,突然卢剑星推着一辆不知哪来的人力板车疾速径直撞向女侍卫。事发突然,那女侍卫为求自保只能让开,卢剑星推车撞到院门口,将板车竖起,抵住了院门。沈炼已从卢剑星头顶跃过,杀了其身后的追兵。兄弟二人又成倚背相靠姿势。
敌方援兵暂时进不来了,卢剑星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侧头对沈炼喊道:“上楼!”
沈炼会意答了声“好”,稍作观察找到主屋大门,右手绣春刀砍翻门口守卫,左手袖箭又射死一个,一脚踹开了大门。
果不其然,屋内也有四五个侍卫,就连楼梯上也站着三四个。好在这些侍卫武功都不算高,被沈炼一刀一个砍倒在地,楼梯口两个侍卫射箭也被沈炼险险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