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传奇作家需要观察从他走过的路、揣摩他的心路变化、体验他的蜕变、思考他的人生,然后再回头仔细咀嚼他的作品,和他一起经历生死,和他一起享受刺激、快乐和孤独。
21世纪前十年,有一个人凭借十部长篇、四部短篇和三部诗集在文学圈名声大噪,和梵高一样直到他死后,他的大部分作品才被大众认可和追捧。他的作品吓到了不少人,有的人是因晦涩难懂被吓到、有的人因他放飞的灵魂被吓到、有的人因他的孤傲被吓到;他是无数文青的代表人物,他用生命反抗能反抗一切,他用堂吉诃德式冲锋让自己在文学界留下炫目而浓重的一笔,他在无数被吓到者的惊叹中封神,这就是罗贝托·波拉尼奥。
传奇这个词看似光鲜,背后却代表着无数的跌落、低谷和慢慢走向巅峰的艰辛之路;传奇总是英雄的别称,更是孤独的符号。乔帮主之所以是传奇,是因为他的出身、他的孤傲、他跌宕起伏的人生以及改变世界的努力;而同时代的盖茨无论取得再多的成就,总让人觉得离传奇差一点味道。
看一个人可以从他的颜值开始,看一个作家可以从他的作品入手,而了解传奇作家则需要观察从他走过的路、揣摩他的心路变化、体验他的蜕变、思考他的人生,然后再回头仔细咀嚼他的作品,和他一起经历生死,和他一起享受刺激、快乐和孤独。
人不风流枉少年,人不中二枉文青
文青岁月
1953年智利圣地亚哥的某个小镇里,在一个卡车司机、业余拳击手和乡村教师组成的家庭诞生了个男孩。这个叫做罗贝托.波拉尼奥的小男孩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他和当时拉美的其他小孩一样,随父母在不断的在迁徙中成长,在南美民族解放运动的浪潮中慢慢长大。
15年后,这个家庭举家搬到了墨西哥城。青春期的少年总是身怀叛逆光环、迫不及待的拥抱这个还算陌生的世界,同时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他开始疯狂的爱上文学,他开始逃课就为了能有不受打搅的去做自己最爱做的事情。这个有朗读困难症的男孩疯狂的阅读自己喜欢作家的作品,甚至为此偷书,在受虐般的阅读体验中追寻自己的快感,在慢性失眠症中写自己想写的,在书店蹭书过程中写属于自己的诗歌。
60年马克思主义革命战士切.格瓦拉的是无数年轻人的偶像,死于浪漫理想之中的格瓦拉更是文青们的人生偶像。1970年年底,学生运动起家的阿连德第四次参加智利总统竞选,在竞选中他提到:“智利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它依附于帝国主义国家,并被资产阶级集团所控制。”美国干预大选的阴谋曝光之后,阿连德没有悬念的当选了智利总统,他主张通过非暴力手段的“红葡萄酒加馅饼”,通过大规模国有化、土地、社会、教育改革等手段对智利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如同其他同时代的社会主义国家一样,步子迈得太大已经完全脱离了社会现实和国家经济承受能力,1973年智利陷入了经济危机、社会不安、政局动荡恶性循环之中。
20岁的波拉尼奥在度过阴影笼罩的青春期后迎来了激情的爆发。人不风流枉少年,人不中二枉文青,智利的风云变化吸引着无数年青人投身这个漩涡之中,波拉尼奥决定回到出生地智利,通过参加演出的形式支持阿连德。在皮诺奇特发动政变的那天,波拉尼奥被安排到一个无人的街道站岗,那一夜他平安无事,而他支持的阿连德被射杀。他浑浑噩噩的又在智利待了几个月后,决定返回墨西哥,在经过检查站时因墨西哥口音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一个漏网的抵制皮诺切特份子就此落网,波拉尼奥被关进了监狱。生活带来的惊喜往往会超过任何想象,入狱8天后波拉尼奥在监狱巧遇了两个同学,而这两个同学恰恰是监狱看守,在同学帮助下没多长时间波拉尼奥就离开了监狱。
回到墨西哥的波拉尼奥开始用文青的传统方式反抗传统,在墨西哥夏季的暴雨中,在阅读、写作、游荡、性爱的放飞自我中(《2666》第一篇),在青春激情不断激荡下的年青诗人无处不在、无所不为,政局不稳和社会的动荡让他对传统更加厌恶,他要反抗,反抗令人窒息的黑雨。“下现实主义”创始人、诗人波拉尼奥将目标投向了官方文化代表人物-奥克塔维奥.帕斯,具体方法是用怪叫、泼葡萄酒的方式扰乱帕斯的沙龙。低级的手段用多了自己会觉得幼稚,幼稚的手段多了更会觉得无趣,低端而无效的反抗是最耗费精力的,为了避免成为又一个被融入的文青,为了脱离原生环境去追求最纯粹的文学,波拉尼奥决定离开。(《2666》第三篇)
流浪者
激荡的青春过去,放飞的灵魂需要经历彻底的洗涤才会获得重生,经历颠沛流离、深入生活困难、融入底层生活仿佛成了一个文青变成优秀文学家的必经之路。
1977年,波拉尼奥远赴欧洲开始了自己洗涤灵魂之旅。他在流浪中做过服务员、码头工人、洗碗工、拾荒者、看门员、墓场看守者...。看过了世间的悲欢离合、看够了现实的光怪陆离、看尽了社会的丑陋和黑暗,大部分人哪怕只是看到真实现实社会的一角,都会由最初的震惊到最后的麻木不仁、见怪不怪甚至以此为乐(《2666》第四篇),但波拉尼奥不会,因为他一直心怀初心,只有不被任何包装、不用任何修饰的才是最纯粹的。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总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低劣香烟和毒品的刺激之下不断写作,在落魄的流浪者和高贵的诗人之间不断切换。他认为文学是纯粹的文学不该被现实污染,只有回归原始,不用任何修饰的文字才能体现出文学的纯粹性,当然文学更不能用来换钱。他对奥克塔维奥.帕斯不屑一顾;他看不起马尔克斯,因为他“热衷和总统及大主教深度搭讪”;他嘲讽莎贝尔.阿连德是业余商业作家,他怒怼一切,自负而孤傲的在欧洲流浪着。(《2666》第五篇)
文学只会青睐清醒并保持真诚的人
灵魂探长
南美作家总是疯狂的,马尔克斯一天抽六十支烟、和妓女厮混;保罗.科埃略沉默研究炼金术、魔法和吸血鬼、三入精神病院;波拉尼奥在香烟和毒品的刺激下不断流浪。拉美作家总要和磨难同行,马尔克斯写了《百年孤独》后连寄给出版社的邮费都出不起,科埃略的作品最初不被接受只能自费出版,诗人波拉尼奥无人知晓。
1990年波拉尼奥的儿子出生了,他觉得自己浪了很长时间,应该为父亲、丈夫的角色负起责任,诗歌和远方固然美好,但不能填饱肚子;月亮固然美丽但只有依靠便士才能生存。他想养家糊口只能依靠写作,于是他开始写各种短篇小说,疯狂的参加各种文学比赛,终于他获奖了。1993年之后,波拉尼奥依靠写作可以养活一家人,他成为了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文人,这一年他40岁。他将自己的经历、自己的青春写到书中,文青的青春总是一贫如洗的写诗,荒唐地悲伤,然后在荒野中慢慢消失。(《荒野侦探》)。
40岁之前,他写诗、革命、反抗、吸毒、流浪,似乎做了很多事情但似乎什么都没做,40岁之后他只做一件事情:不断的写作,直到10年之后他生命终结那一刻。
波拉尼奥始终认为人是动物性的,这是人的本质并且无法改变的;绝望之后是希望,这只是脱离现实的臆想,真实的世界是:绝望之后是崩溃。侥幸从荒野中突围的他如同侦探一样在寻找,寻找一条可以行走的道路,用最朴实无华的文字记录这条荒野不归路,出路在哪他不知道,但他就像一座灯塔,告诉身后的文青们,路可走。
他的一生大多潦倒,带着疾病折磨下的身体和南美作家骨子里的疯狂流荡;他一直在反抗,在阳光包裹下的始终身穿黑色的外衣;他一直在坚持着,如同荒野中的孤狼,带着疲惫的身躯缓慢前行;他一直是清醒的,在如丝绸般倾泻而下的黑雨中清醒并保持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