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我的牛奶呢?”
指挥室那破旧不堪的铁门,被一脚踹开;门框发出的“嘎吱”一声惨叫,将伏案在桌前见周公的我吓得差点滑到了桌子下面。
“额……是纳甘啊……"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戴上眼镜:一个戴着小皮帽、穿着小白袄的金发小个子,正跺着她的小靴儿,咧开小嘴向我笑着。
“刚刚才到的……哈啊!就在指挥室的冰箱上层,自己拿吧?”
“谢——谢——指挥官!”纳甘碎步小跑到冰箱前,踮起脚,一把将四五瓶牛奶揽入怀中,拿起一瓶送到嘴边。
“咿……呀!咔哒!”
我呆呆地看着旋转式的瓶盖被纳甘用牙齿猛地撬开,掉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响。
“纳甘小姐,小心再这样几次下来你的门牙就完蛋了。”
“咕嘟,没……没关系,反正……咕嘟,是乳牙……”
半晌,身体被掏空了的牛奶塑料瓶无力地躺在了桌上。
“唔,你还是省着点喝吧——纳甘小姐,老规矩,这就是一周的份量了啊。”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喝完了就只能干等着下周六的飞机了。”
“唔……知道了啦……可是,指挥官,为什么我们指挥部一周的补给只有一次空运呀?”
纳甘用满是奶渍的袖口擦了擦嘴,恋恋不舍地把剩下的几瓶重新放回了冰箱;“我以前在总部的时候,听说S区的指挥部运输物资的卡车飞机,都是全天候的呀?”
“额,那是因为……”我尴尬地笑着,脑海中又一次回想起了半年前在总部的场景——
2051年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政府军队与国家势力在许多地区变成了一纸空文。从那时起,到现在的十几年间,各式各样的私人军事承包商(说白了就是保安公司),如雨后春笋版般出现在了还能住人的土地上。
而我,正应聘着的格里芬私人军事承包商,便是现今东欧地区最大的保安公司头头——当然,薪金也是最好的那一个。最重要的是——这个军事承包商的基层指挥官,既不用冒着枪林弹雨,也不用飞檐走壁翻墙头;有传言说,他们每天只需要看着屏幕,喝点咖啡,溜会儿猫猫狗狗:
因为,据说,所有的工作,都可以交给可爱又强力的,“军民融合”款仿生女性机械人来完成。
——“下一个,应征者,073。”
对面身着制服的严肃女性抬头瞄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看了看档案:“您的考核成绩……真是奇怪啊。”
“心理测试,87;生存测试,49;军事素养,23;自然科学……99.5。”
“不是你们自己说的不需要太多的专业训练嘛……”
看着“军事素养”与“生存测试”那两栏后大大的“F(不及格)”,我心里默默嘀咕着。
“虽然我觉得您可能更适合呆在学院或实验室里……”面无表情的女性微微叹了口气,将成绩单递给了我;“不过还是祝贺您,以64.625的平均分高过了我们格里芬私人军事承包商的录取线。”
“谢谢您,尊敬的图丝小姐。”
我勉强地笑了笑,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成绩单揉作一团塞进了口袋中。
“为了保证效率,叫我赫丽安就行。”对面的女性没等握手便站起身来,“您的辖区已经公示在指挥部大厅,会有飞机把你带过去。另外,您的人形也已经在辖区……嗯?”
赫丽安的耳机突然发出了蜂鸣声。以眼神向我示意了大厅的方向,她便自己拐进了房内。
隐约听到了不耐烦的声音:“上班呢,先别提什么联谊……”
攥着类似录取通知书的一张小卡片,我艰难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格里芬总部的巨幅屏幕前:写着新任指挥官的个人信息的西里尔字母,像牙膏一样一条条挤在上面。
“怎么……录了这么多指挥官啊。”
“S09区新任,综合评分94.25……”
“A11区新任,综合89.75……”
“C02,85.25……”
我忽然尴尬地注意到,在屏幕的中间有一根大大的红线把版面隔成了两块——而我的名字就挨着那红线上边。
“我的辖区……Z97?”
“难怪我们天天只能啃压缩饼干——都是指挥官考得太烂,我都长不高了,呜……”
纳甘小声嘟囔着,“指挥官什么时候才能升职加饷,救我于发育不良的水深火热啊——”
“不好意思……纳甘小姐,”我苦笑道,
“不仅最近不太可能……而且,和你们一起受苦的姐妹,恐怕又要多一个了。”
傍晚5:25,Z97机场。
我站在跑道旁,有点局促,亦有点兴奋地来回踱着。按照安排,马上就会有额外的运输机把我的第一位精锐战术人形送到Z97——据说,这还是承包商老板克鲁格大手一挥的结果:“每个指挥官,怎么说也至少得有一个精锐人形吧。”
承蒙半年前那一次糟糕透顶的选拔,我成功地被分配到了格里芬辖区最老少边穷的防区——没有之一。在这冬凉夏暖、主要口粮是罐头、主要饮料是潮湿海风的,不足五十平方公里的黑海半岛上,格里芬高层为了向中央政府显示所谓自身“强大的垦荒能力”,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建设了这个Z97区指挥部。
而此时的我,正站在地势最高的机场上,鸟瞰着这“大量人力物力”的辉煌成果——除了临近海边的一小块平原上三三两两地摊着住人集装箱标准的基本设施和极简主义的机场,Z97剩下的就只有那深入内陆大面积的荒地与森林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自从上班到现在,半年以来连一个精锐人形的裙边都没摸过。基地里要么就是拿着一两个世纪前武器、看了老鼠都要尖叫的老姑娘,要么就是像纳甘这样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
“一言以蔽之,不就是个骗投资的样板工程嘛。”我带着些许怨气嘟囔着。
“不过也只能怪自己,唉……”
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把我从胡思乱想的戾气中拉了回来——远处红日渐沉的海面上,直升机的黑影显得越来越清晰:我不禁裹紧了大衣,像学生等待成绩单那样紧张与期待并存地等待着飞机的降落。
直升机在空中迟疑着盘旋了了一会儿,才徐徐落在了机场中央。驾驶员摇下舷窗,看了看整座机场的设施,苦笑着:“我亲爱的指挥官同志,我敢打赌,这儿的生活……嘿,真是苦了你了。”
“谢谢你,驾驶员同志。”
“不用谢我!应该的,嘿嘿……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可告诉你小伙子,后面坐的看起来是位好姑娘,只可惜带着枪——嘿!战争啊!”
后舱门徐徐打开,一个高挑的身影轻巧地从飞机上跳下;亚麻色的双马尾,在直升机旋翼下曼妙地舞动着。深绿色的眼眸里,挂着浅浅的微笑;暗红的夕阳中,稍事打理了米白的长裙后,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M1903春田,向您报道。”
晚霞总是惹人陶醉的事物呵,就如春田此时脸上的微笑一样——柔美,绚丽,又不失气质。
也许没有谁能拒绝这样的少女,这样的微笑——就像没有人会拒绝霞光一样。
“确实……是个好姑娘啊。”
我回过神来,同样敬礼站定:
“这里是格里芬Z97辖区指挥官,春田小姐,请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