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尼采
——转自小松的自述
你听,隔壁多安静啊,再也没有哭泣与打骂声了,一切的哭泣都终于结束了,一切的罪恶都被终结了,由我亲手终结的。
那个女人,想到她,我总是记不太清她的面容,却能记住那双眼睛,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那么美的一双眼,本该被用来望向她爱的一切,却因痛苦而模糊地看世界。我讨厌这样,讨厌毁坏美的人,讨厌让那双眼流下伤心泪水的人。
她的人一如她的眼睛,素雅而干净。我想她一定十分适合碎花裙子。虽然她从未穿过裙子,她要遮住她那胳膊与腿上的青紫,因此总是把自己捂得见不得光似的。但我敢保证,她是最适合碎花裙子的人。碎花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衣服,那个夏天她穿了太多次。用那种清新的淡绿,妆点了整个夏天,让我在梦中还常常回望。可惜后来母亲消失了,毅然决然地消失了。她那最爱的碎花裙子被留在空荡荡的衣橱,刺得我泪流满面。
那时的我多么粗心啊,若不是母亲离开,我还记不起她哭过那么多回,那么多次的争吵,每一次都让我心惊肉跳,可后来又怎么忘记了呢?大概上天对我好吧,让残酷的记忆像母亲一样消失了。可我偏要自我折磨,我努力回想,想起一切,并牢牢的刻在了心中,刻在了脑海的最深处。
母亲身上总是有伤,却仍喜欢穿裙子。她不想遮盖什么,却又在掩饰着。别人问时,她为每个伤口都编了不同的借口,精心而又无懈可击。别人信服地转向下一个话题,母亲的目光却停留在某处,久久不动。母亲的眼睛很好看。下垂的眼睑让她显得像鸽子一样温柔。可到后来,那双眼睛便失去了本应有的神采与光泽,终日映出苦难的倒影,终日将仇恨吸收,终日麻木冷漠。乃至到了最后,麻木与冷漠化化为勇气,她就一去而不复返了。那个女人像我母亲,并不是外貌上的相像,而是她们都有映射苦难的眼睛,她们是相似的。一双美好的眼睛已经在这世上被毁了,我不能再眼看着另一双也被毁掉,我不要那双眼睛变得麻木又冷漠。我不要!于是我帮了她,或者说我帮了我自己,顺带帮了她。
我刚才说我终结了罪恶。你或许想问我怎么终结了罪恶呢?哈哈,让我来说实话吧:我用罪恶的方式终结了罪恶。人们总受某些思想荼毒太深,妄想用善去终结恶。可那比登天还难。终结恶的只能是更恶。善可以由恶去终结。而对于恶,善是很难取得什么作用的。尼采曾经说过。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你想要打败恶魔,只能成为更大的恶魔。那个混蛋,那个垃圾,那个连恶魔都不配叫的人!在他又要犯他那犯了无数次的罪行之前,我干净而利落地结果了他。
我不明白有人为什么一沾上酒精就变成了恶魔。那个人看上去并不是十足的坏人。可是他酗酒。酒没有错,有人用酒变得更迷人,更优雅;有人用酒变得更堕落,更无耻。他是后者。他深知这一点,却仍然不去改变它,仍用酒精大跳恶魔之舞。
简单来说,那天我听到他那癫狂的笑声,那笑声是兼具悲怆与神经质的,让人听了不寒而栗。而后,他开始大动作的踢楼道的门,踢了很多下不奏效后,才气冲冲用手拉开了门。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那个女人,她还未下班回家,但我能猜到,她若在家,一定会缩成一团全身发抖吧。这时,那抹淡绿色的碎花裙,不知为何在我脑海前闪过。仅仅是一闪而过就再也挥之不去,仿佛在刹那间就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也结了果。而这个果就是:消灭掉这个罪恶。
这个念头一闪现,我的思维便开始活跃起来。对呀,我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呢?我早该做些什么。那个垃圾,那个恶魔,该把他亲手送入地狱了。这时,那女人还没有下班,因为小区是刚完工,很多施设没有到位,大家都没有住进来,这栋楼里住户只有我们两家。不会有人看到或听到什么的。简直是天赐良机,上天也在默许我吧,让我来主持正义。那我就来做,那个家伙喝的头晕眼花,这是25楼,那有个小天台,我和他常去那里抽烟,就在那,就这么办,让那只臭虫滚下去,看他的血会不会把地面染红。真是便宜他啦,喝了太多的酒,他大概都不会感受到疼痛吧。不管了,我得快点做。我几乎是冲出了门,然后装成步调不稳上了阳台,他看到了我,走向了我,他果然要上钩了。他开始说话:“怎么啦?老兄,有心事?” 我假装叹息,苦笑着说了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他却没有听出来,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诉苦。那神情好像在进行竞选总统的演讲。我听了一会儿,便失去了耐心,猛然打断了他。问了他一个问题:“照你这么说,你这么愁这么烦,又这么讨厌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去死呢?” 他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提出这种问题。可接着他便镇定自若了。他是这么说的:“你说什么呢,老弟?就算我想死也得我有那个胆儿啊。再说了,古人不也说过,我们要苟且偷生嘛,总归人都要活着呀。” 我笑着对他说:“你若没那个胆,我可以帮你。你说人都要活着,这是对的。可有的人,有时候,他不是人,他可能是畜生,是蚂蚁,是臭虫,是个该在地狱里待着的。永远别出来的垃圾。”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勃然大怒,双手抓住了我的衣领。我一把甩开了他,而后向对面栏杆走去,他再次向我冲了过来。“别激动,是这个意思。” 我灵活地闪到一边,看着他由于惯力撞到了栏杆,不等他反应过来,我抬起他的双脚,把他顺着栏杆扔了下去……
对的,我就是这么把他丢了下去,像丢一份垃圾一样轻松。我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力气感到开心。他甚至连一声也没来得及发出就到达了地面。透过远处昏暗的光,我能模糊地看到他的身形轮廓。他一动不动如石头般僵硬在那里,我放了心,转身回到了屋中。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头脑清晰。这个混蛋罪有应得,我主持了正义。但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不会听我诉说,他们只会把我送入监狱。我才不会听凭他们来审判我。我拿起了抹布,去天台把所有能证明我出现过的痕迹都给擦掉了。而后,我还需要去做什么?我得下一趟楼,到他跟前去。
我跑下了楼,几乎是冲到了他的跟前,或者说,差点儿扑到那个家伙面前。他仍是那样醉气熏天,我皱了下眉,以为他还活着,幸亏没有。他如果还活着,大概我会再找个石头来砸他脑袋,我会让他那罪恶的气息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我用抹布抹着他的腿与脚,抹去了他身上我的痕迹。我布置好了一切,已经九点过十一分了,不知为什么那个女人今天回来得这么晚。我的心开始隐隐不安起来。心在此时分为两半,一半因为还在想着这一切而兴奋不已,跳的简直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此时若有一个医生给我拿听诊器听一下,一定会说我有心脏病史。可见他的鬼去吧,老子一点儿病也没有。我一边心在剧烈跳动,一边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引那女人去天台和楼下,如何让她先打120又打110,如何接受警察的盘问,用最惋惜又惊魂未定的态度来戏弄他们?心的另一半却在担心,担心女人为什么不回来。她该不会也决然离去了吧?那我可是迟了一步呢,那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时钟继续向前走,那个女人还没有回来,我的心在焦灼地等待。侧耳细听,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那么静,静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人。静得我的心似乎在敲鼓,静得仿佛呼吸都可以形成一阵风。这时,隔壁有开门的声音,我险些要跳起来,她回来了。
仍是不安的等待,我在屋中走动着,无心坐下去,因为我急于在今晚了结这件事情。这件事浪费了我太多的时间,而它不值得浪费我如此多的时间。
终于有了敲门声,她来了,我快步向前,又在临近门口时放慢了脚步。打开门后,她说了一大通,我心知肚明,但又不得不配合着她。我告诉她,傍晚的时候我看见了他,他当时在天台抽烟,似乎喝酒醉了。我说完,她小心地往天台走去。
通向天台的门是虚掩着的,风吹得门轻轻晃动着。从楼道走廊看过去,天台显得若隐若现,使人看不真切。她推开天台的门,夜幕下,空无一人的天台显得苍凉,破败,落寞。尽管如此,她还是慢慢地往前走着,直到她走到了那个人跌落下的地方,像是预知什么似的往下看了一眼。仅仅是匆忙中的一瞥,便整个人呆住了,嘴巴张开,眼神死死地盯着下面。明白,又似乎一点也不明白
我快步走到了她的旁边,我的到来使她似乎如梦初醒。她的声音发抖,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我向下望去,猛吸了一口气,告诉她下面好像有个人。然后便往下冲去。而她跌坐在了天台,久久没有动一下。
我快速冲了下来,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个家伙的旁边了。这一次我不怕留下任何痕迹。相反,痕迹越多越好。我向上看了一眼,他还没有下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掐了掐他的人中,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静静地等着她下来。
这个空当,我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他。他像我的一个杰作,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生前诸多讨人厌的事情,此时因为他的死而一笔勾销。他像婴孩儿般无助又无辜,嘴角挂着一丝血,让人忍不住想帮他擦去。“若你早是这个样子,我又何必出手呢?” 我轻轻地对她他说,然后拿出手机,拨打了120。
终于,她下来了,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我。我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俯下身来,眼泪便涌了出来。
我静静地看着她哭,她的哭很动人,以往我只见过她因挨打受气而哭,那双眼映出的苦难让我难受,泪水像火焰般侵蚀着我的心。这一次不同,我可以感受到,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泪水为他而洒,也在为自己而洒。于他,她仍有情意,用泪水来终结他罪恶的一生;于她自己,她也终于是解脱了。那泪水中,我分明看到了希望的影子。
后面都是按部就班的程序。警察很快断定这是一起意外事件,那个男人因为饮酒过度而失足掉了下去。后来他们把它处理掉了,或者说是安葬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价值,值得别人为他如此大费周章。但既然为了让他的躯体如他的灵魂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我并不反对人们这么做
我很开心,最近可以见那个女人很多次。这几天她都在家。每每碰到她,我都忍不住去看她的眼睛。令我欣慰的是,她的眼中终于住进了一丝丝的阳光,现在我望向她的眼睛时,我很安心。那双眼睛像一处宁静的潭水,微风轻抚它,月光洒下它,太阳照耀它,它波澜不惊,它深不见底,它有世上所有事物都抵不过的柔情。它曾容下世间一切的美好与苦难。而如今,苦难被我消除了。
而我,从某种意义上也算重获了新生。我一直在这世上找寻像母亲一样的眼睛。那个女人很像,像到连经历也如出一辙。我无法直视那双眼睛,更忘不了那个淡绿色的碎花裙子。我怕看到衣橱,怕看到女人们的眼睛,我恨男人喝完酒后的失态与暴行。我怕一切美好的事物,怕它们不能永恒的美好,怕它们遭到毁灭。
感谢上天的启发,我怎么就没早点想到呢?在这个恶魔满地的人间,我该是个执行者。我不能让魔鬼得逞,我要出手,我要终结他们的罪恶,哪怕我来变成了更大的罪恶。让我用眼睛伴着上天赐来的光,来搜索苦难与罪恶吧。就用我的双手,拯救苦难,终结罪恶。就用更恶的方式让我来开启新的旅程,直到苦难再也不在人类的眼中闪现,再也无法住进人类的眼睛。
到那时,我,也将会迎来属于自己的命运。我不介意,我来取代所有的恶,使自己变成唯一的恶。当世间再也没有恶时,就是我终结自己的时刻。
后记:《罪》(一二三)是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后所写,虽然不完美,但也是尽力了。作家的《罪与罚》既写了罪,也写了犯罪后的惩罚(包括自我惩罚与世俗法律惩罚)与灵魂的救赎和思考。而我,只有罪,更有点纯粹的恶的味道。但仅仅是练笔的小文章,它也仅仅承载着文学性与故事性,不存在教化人的教育功能,请大家理智看待。最后一句:杀人犯法,我们都应该善良,不管对别人还是对自己,不管对人还是对一切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