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要走过多远的路，才会让她坚定着不再回头。

霜降后的秋意有些浓厚了。小镇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被夕阳抹上了一层金色。我喜欢在这个时候坐在窗口的书桌上，靠着窗框，静静的看着小镇。这样只有在奶奶家可以，但奶奶家住的是楼房，每次奶奶看到我坐在书桌上靠着窗框的时候――“快点下来！很危险啊，会掉下去的！”我总会应付噢的一句，才慢吞吞的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小镇里入秋后确实有些冷，我只不过是爬上去晒晒太阳而已，顺便，顺便看看风景。

“吃饭了，牛。”奶奶从厨房里叫着我，我从书桌上跳下来，把地板震得嗡得一声，不怎么牢靠的木制窗户上的玻璃随着我跳下的冲击，也一同震颤了一下。

“叫你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你就是不听。唉”奶奶把刚出锅的闷鸭肉端到客厅的桌上，“快去盛饭！”

有时候父母都去上班了，在家里我和奶奶两个人吃饭。

“哎，后边楼的那个小田我见到她回来了啊。”我夹起一块鸭肉和奶奶聊着。“她啊，啧啧，以后你不要和她接触多，我听人家讲她吸毒了，瘦的像个皮包骨，跟你差不多。”我有些不服气了“喂，你看我像吸毒的嘛？不就瘦了点嘛”“得啦得啦，来，多吃点，阿奶帮你找一下大鸭腿。”……

晚饭过后我到阳台上一边趴在护栏上一边望着小田家，我在五楼，对面二楼的斜右那一户便是小田家了。当我还在小学的时候就经常站在阳台上，朝着客厅里喊“我出去玩啦”便理都不理还在吃饭的爸妈和奶奶，一溜烟的跑出了门。有时候，我也会朝着那边喊“小田，出来玩啊”

小田家现在能看到的是客厅里的灯开着的，但是我没有看到小田，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连客厅的百叶窗都拉上了。

我穿上鞋子，往客厅里喊了一声，“我出去玩了”

小镇里的秋夜要是没盖好被子的话一不小心就是感冒发烧的。我是被吵醒的，楼下敲锣打鼓的，放着鞭炮，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蜷缩成一团，被子被我踢下了床。“怪不得”我小声的嘀咕着。

但是穿透空气进到耳朵里的旋律实在是太熟悉了――那是哀乐。

死人了。

披上外套缓缓起身，凌晨五点，我走过客厅的时候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

推开客厅虚掩着的门，原本睡意惺忪的我看到奶奶站在阳台上望着。是多少还是吓着了。

“奶奶，不睡吗？”

“人老了，一醒啊就不容易睡着了”

我顺着奶奶望去，小田家里挂着白布，在楼下用白布搭起了个棚子，棚子外边有几个和尚道士模样的在敲敲打打――那是麽公，超度的。

“小田家怎么了”

“她奶奶不在了”

奶奶说完，交代了我几句注意保暖，转身回到房里去了。

我低头抽完一根烟，裹紧了一下外套，也转身回到房间里了。

而窗外的北风把玻璃吹得更响了。

大约十点这样的时候我就被奶奶叫醒了。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好了一碗汤圆放在桌上，我一起床就看到了，肚子有些饿，“奶奶，什么时候做的汤圆啊”奶奶看到我这说着，肯定知道我是饿了，但那碗汤圆真的不是吃的。

奶奶说“那是给小田她奶奶的”奶奶顿了一下，“换身衣服，一会准备和我出门去小田家，你和小田是订了娃娃亲的，那时候你爷爷和她爷爷是一起当兵的战友，虽然讲小田现在……”奶奶有些说不下去，“虽然我们现在不讲这套了，但你也要去点几注香的”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用保鲜袋装好了那碗汤圆，连碗一起装进了保鲜袋里。

“走吧”

小田坐在灵堂里最靠外的座位上低着头，带着顶白色的帽子，若不是我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我怕我也认不出她了。

“好久不见”我走上去轻轻拍了拍小田的肩膀，伸手下去时我只用手指轻轻的点着，生怕用手掌会把她弄疼的感觉――我见到她脸上的颧骨突出的很明显。

小田抬起了头，看到是我，久违的孩提时的友情像把她的眼睛稍稍点亮了些。我走到灵堂的火盆旁伸出手让火烤了一会有些冰凉的手，随即收进了口袋里。“田，瘦了。”“嗯。”小田站起身来，从她坐的塑料凳里抽出一张来，弯下腰放到我的脚边。火盆的火星突然炸开了一下，“啪！”

小田很自然的坐了下来，揉着眼睛，“坐吧”我也跟着坐在火盆旁边。

我怕冷，小田还记得。

小田一直揉着眼睛，应该是刚才炸开的火星碰到了她的眼角，揉着揉着都红了。

“过来”奶奶在焚香炉旁唤我过去。“从里边抽三支香出来，然后跪下来拜三个头”说完奶奶便用头示意着祭台上的那张黑白相片里的人――小田的奶奶。

“她也算是你奶奶，快点按我说的做，让她保佑你”

我照着奶奶说的，举着三支香拜了三个头。起身后奶奶拿着一大袋的纸钱。

“拿着，和小田去门口把这些烧了。”

小田呆呆地跪在焚香盆旁边，双目无神的看着我把纸钱一点点的烧掉，火光映在她的眼珠子里，像是幻觉一样。我把最后几张纸钱扔进了焚香盆里，小田望着焚香盆发呆，我望着小田发呆。

奶奶递给我一小杯酒，“小田，和他一起敬酒给你阿爷阿奶”但酒只有一杯。

小田回过神来，接过那杯酒，抓住我的手，一起把那一小杯酒划了焚香盆一圈倒完了。酒浇灭了未烧完纸钱的火，滋滋滋的声音真是难听。

临走时奶奶塞给了小田她妈妈一信封的钱。隐隐约约的听不清他们的在说什么。小田坐在角落里，奶奶和小田妈妈说着说着，她妈妈狠狠的瞪着小田一眼。

离开小田家的时候我问奶奶“为什么要我和小田一起敬酒啊？”

奶奶转过身来，缓缓的说着。

“虽然你们两个现在没什么了，是以前你爷爷和她爷爷说过娃娃亲，我们不兴这些了，但她爷爷走的时候记挂着你，她奶奶走的时候，给小田留下了她结婚时候的手镯，叫你俩给敬酒，也好让他们安心一些。”

我记得小时候一到周末，小田就在楼下和她的爷爷奶奶玩，小田对着坐在一旁的她爷爷奶奶唱十里送红军。她爷爷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

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

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光。

问一声亲人红军啊！

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

我回想着小田稚嫩的声音，还有她和她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候。

“奶奶，我们回家吧。”我牵着奶奶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