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岁以后我和父母分房睡,父母睡前是我最喜欢的亲子时光,爸妈躺在床上看电视,我跑去和他们亲近,当然都是我主动亲近他们,我想这是孩子的天性吧。孩子天然是爱爸爸妈妈的。不记得多少次了,我爸总会在我跟他们亲近的时候,没来由的打我一个嘴巴子。我妈这时会说:“好好的,打孩子干什么!”我爸就笑着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这孩子就是欠打。”当然,真的是毫无原因的,根本就不是我闯祸了或者说错什么。就是毫无预兆的挨打。我的记忆里这样的事经常发生,不是偶尔的几次。因为小孩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记吃不记打,总想和他们亲近而忽略挨打。每次挨打后,我无所适从,我不记得后来什么时候我不再睡前找他们亲近了。这件事就结束了。
【2】
记事起,只要我被我爸骂哭、说哭、训哭,他从未哄过我。即使有别的成人在家,我也没有得到过任意一位成人的安慰。每次发完火,他都会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然后摔门而去。我曾非常执拗的用尽全部力气嚎啕大哭,以期许得到一位成人软声软语的:“别哭了。”但,始终没有。没有人过来看看我,跟我说句话都没有。我会坚持嚎啕大哭半个小时以上,直到我累了,我哭不动了,然后我不哭了。这件事就结束了。
【3】
我从小到大,正经地被狠揍只有一次,是被我爸打的。这事我妈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妈现在还会说我从小到大没挨过打。那是我爸特意选了一个我妈不在家的日子,因为我妈不允许我爸打孩子。我记得我爸把我拖进卧室,把门锁起来,将我扔到床上,我趴着,我爸狠狠地揍我屁股。我在门里大哭,我的奶奶和姥姥在门外砸门求饶,我爸都不理会。直到他打好了,才把门打开,然后我奶奶和姥姥看我爸不打了,认为没事了,就走了。没有人过来安慰我一下。我爸依旧摔门而去。而这件事的前后没有任何一位成人过来跟我讲任何道理,所以我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挨打了。这件事就结束了。
【4】
我上小学时,只有语文、数学是主科,英语不是,所以平时考试也只考语文和数学两门。而小学的考试一般就是月考、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我记得,大概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考试我数学考了满分100分,语文考了99分。考了班级第一名。回家后,妈妈表扬了我,让我知道,我考这个分数是一件值得表扬的事情,肯定是个好事。这时我爸不在家,他还不知道我的考试成绩,我也想得到我爸的肯定或者表扬,所以准备等我爸回家时告诉他。
下午我爸回家了,我记得十分清楚,我站在爸妈的卧室门口,在我爸进屋前特意拦下他,语气十分骄傲的说,我考试考了一百九十九分。我正期待得到表扬时,我爸说:“你为什么不能考双百?”语气也是责怪。我从没想过我还能得到表扬以外的回复,因此根本来不及反应,我直接愣在那里,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十分错愕,不知道要怎么办。然后我爸绕开我,进屋了。这件事就结束了。
【5】
我高三前夕,父母离婚。我被他们俩商量归了我爸。高三时,要开家长会,虽然我爸从小从没管过我,但这个时候我也只能找他给我开家长会。我告知他,第二天开家长会的时间,他表示知道了。然后我们第二天中午就放学了,下午家长会陆续来,是谁的家长就坐在谁的座位上。我当时是班级的班干部,被老师留下来,引领一下家长,告诉坐哪个位置。这是我从小到大,我爸第一次给我开家长会,而且这是我高中入学以来考试考得最好的一次。所以我一直很期待我爸的到来。我陆陆续续的接待了一整个教室的家长,人坐了黑压压的一片,我爸还没有来,已经到了家长会开始的时间了。我想着我要是走了,我就不知道今天家长会的内容了。所以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我给我自己开家长会。班主任问了我一句,我说我不知道我爸为啥没来,老师就没有多说什么,让我坐下了。有其他同学的家长,认识我的,知道我这次考试进步了,还夸我,说你这次考得真好,还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真厉害!我觉得很心酸。家长会期间,老师要说到每个同学,说到我的时候也表扬了我这次考试考得好。
家长会结束了,我回家,看到我爸在家打扑克,我问我爸:“你今天怎么没给我去开家长会呢?”我爸说:“我忘了。”几乎不加思索,我觉得正常反应应该是思索一下,然后说哎呀,我忘了并表示出十分悔恨的情绪。但他几乎没有思索,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忘了就忘了吧。没有愧疚,没有道歉,这件事就结束了。
【6】
我高考时,是先填报志愿,后公布高考成绩。因此高考前,学校会组织三次模拟考试。让学生自己也充分评估一下自己的成绩水平。我高中三年期间的成绩十分稳定,从来没有大的波动。我们高中入学时,按照中考成绩排名。我进入班级的成绩排名是第16名。我后来三年时间也差不多一直是这个水平,最好的一次成绩也只是排到班级13名,就是我爸没去给我开家长会那一次。学校也会出全年组的排名。我们学校有个百人榜,依照学校往年的经验,百人榜就是一本上线率。成绩稳定在年级百人榜以内的,就是一本以上的。我们那届年级第一是自主招生去的东北大学。我这三年也十分稳定地在90-100这个排名区间。所以我知道我大概是个踩一本线的水平。三模都出了成绩后,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老师会跟家长公布一下孩子的几次模拟考成绩,以便家长在报考时有所参考。鉴于我爸上次忘记给我开家长会的经历,我特意提醒他,别忘了。我爸说,不能忘。
由于我爸上次家长会没去,所以这是我从小到大,我爸第一次给我开家长会,所以我一直很期待,我爸回来会跟我说什么。我记得十分清楚,我那天在家等我爸开完家长会回来,我问我爸,老师关于我都说了什么?我爸十分颐指气使的语气说道:“我告诉你啊!就你这个成绩,你们老师说了,你考不上清华!”说完就十分生气的走掉了。我从没想过能得到这样的回复,因此根本来不及反应,我直接愣在那里,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十分错愕,不知道要怎么办。这件事就结束了。
【7】
我上大学时放第一次寒假,返校那天我要拿一个大行李箱,一个兜子,再背一个双肩包。我家亲戚嘱咐我爸送我去火车站,路上帮我拉箱子。我爸满口答应,我出于对我爸的信任,也同意让他送我。他送我之前在家打扑克,可能是打到兴头上了,他的牌友都知道我爸今天要送我去火车站,因此提前催促他,早点走。他说:“赶趟儿赶趟儿,来得及。”牌友看时间快到了多次催促他快走,他说:“赶趟儿赶趟儿,火车总是晚点。”在多人多次的催促声中,我爸手中的牌始终没有放下。然后距离火车发车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爸终于送我出门了。但从我家到火车站半个小时并不够,再加上还要检票,进站。我爸拉着箱子在前面快走,我在后面小跑勉强跟上。到了火车站,车已经走了。火车站工作人员教我们去改签,改了明天同一时间的车次,然后我爸带我回家了。我爸没有对我说一句话,只自言自语:“火车每次都晚点,谁知道这次没晚点。”因为耽误了第二天的课,我家亲戚知道后帮我给学校打了电话,请了第二天的假。从这次以后,我再也没有让我爸送过我了。这件事就结束了。
【8】
我从小最喜欢吃的菜是锅包肉。但是这道菜的制作颇有难度,家常做菜吃不到,一般只有上饭店才能吃到。而且饭店做这道菜的水平也参差不齐,因此即使去饭店,也不一定能吃到好吃的锅包肉。老式醋喷的和番茄酱做的锅包肉都是酸甜口,我都爱吃。我爱吃甜,如果不选锅包肉,我其他爱吃的菜也是甜口的,比如菠萝咕老肉、樱桃肉、鱼香肉丝。但这些也不是家常菜,仍然要去饭店才能吃上。最最家常的就只能是甜口的西红柿炒鸡蛋了,一定要是甜口的,因为我爱吃甜的,有的做的西红柿炒鸡蛋是咸口的,我不爱吃。
我小时候吃鱼不会吐刺,我妈会夹一小块鱼肉,把刺挑出去后给我。出于对我妈的信任,我没想过,会存在鱼刺挑不干净这种情况,但我妈是一个做事不仔细的人。至少,跟我比,我妈做事没我仔细。然后我被鱼刺卡了嗓子,那时候小,嗓子容易被卡,不像成人。然后我告诉了我妈,告诉了我奶,告诉了一大家子人,我爷爷、奶奶、姥姥、爸爸、妈妈都知道我被卡了嗓子。然后他们没有一个人有意识要带我去医院,我奶和我妈让我吃馒头,说馒头能把刺噎下去。然后我本来就吃饱了,仍然要努力噎馒头,我记忆里我吃了很久,刺都还在,这是一段非常痛苦的记忆。我已经不记得后来刺是怎么下去的了,反正没有带我去医院,我嗓子疼了一天。也许是从这件事开始,我就不喜欢吃鱼了。
上大学以后,我寒暑假才回家。我家住的是我爷留下的老房子,没有客厅。我在家时,都待在我的卧室,不出屋。我爸待在他的卧室,也不出屋。因此我们俩能碰面的机会,就是我上卫生间的时候。卫生间在我爸卧室的正对面,所以我只要去卫生间,他都能看到。因此,每次我爸都会在我上卫生间的时候问我:“你想吃啥?”我说:“随便,你做啥我吃啥,不挑。”我知道我爸以前不会做饭,和我妈离婚以后才开始试着学起来,唯一的拿手菜是做红烧鲤鱼。也许是被邻居亲朋夸得多了,他对自己做鱼也很得意了。我回家时也听别人跟我说我爸鱼做的不错,但我不喜欢吃鱼。我爸听到随便就会非常烦躁地说:“就问你喜欢吃啥,随便是什么,你就说你喜欢吃什么!”我老老实实地说:“锅包肉。”我爸是不知道我从小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的。但是我知道他不会做锅包肉,我也不想为难他,他听这个回答之后说:“喜欢那玩意干啥!”然后出门走了,没有做饭,我在家没有吃上饭。这件事就结束了。
【9】
上大学后的另一个寒暑假,我上卫生间的时候,我爸又问我:“你喜欢吃啥?”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要做饭,我真的以为他是在问我喜欢什么,我脱口而出:“锅包肉。”我爸第二次听到这个回答,说:“老喜欢那玩意干啥,不行,咱哪天上饭店去,我单独给你点一个都行。”然后他出门走了,没有做饭,我在家没有吃上饭。时至今日,我爸也没有带我去过饭店,点过一次锅包肉。这件事就结束了。
【10】
后来我爸再问我喜欢吃什么的时候,我就不再说锅包肉了。我说西红柿炒鸡蛋,这是我的认知里,最安全的回答,因为这道菜难度不高,一般家庭都会做。但是这个答案仍然没有让我爸满意,我不知道我爸不会做西红柿炒鸡蛋。终于,我知道了我爸会做蛋炒饭,于是我爸问我想吃什么的时候,我连续两次都回答了蛋炒饭,我爸还是会一脸不乐意:“爱吃那玩意啊,行吧行吧。”然后给我做一小碗蛋炒饭,大学四年期间,我两次在家吃上了饭。两次蛋炒饭。后来我爸就不问了,他做了两次之后可能不想给我做饭了,就让我去亲戚家吃了。这件事就结束了。
【11】
我结婚以后,跟老公两个人在外地定居,逢年过节回家看一次我爸。一年能回去两趟。由于不常住,我爸把我的卧室改成了仓库间,卫生也不再打扫,但是我的床没有搬走,结婚之前,我自己回去住就是在一堆杂物中间睡一个脏脏的小床。结婚以后,我和老公两个人睡不下了。第一次回去,我自己睡仓库小床,我爸安排我老公去睡的40块一晚的宾馆,没有卫生间,床是不平的。我家亲戚看不下去,所以后来回去都是住在亲戚家。我打电话给我爸,说我要买张双人床,把我那个小床换掉,我爸说这事不用你管了,我给你换。出于对我爸的信任,我真的以为他会换。等我下次回去的时候,发现他没有换,仍然让我去亲戚家住。然后我问我爸旧货市场在哪,我去买个二手的双人床,我爸说不用你管,我这回肯定给你换了。我再次信任,和我老公走了。我下次回去,还是没有换,我爸仍然让我去亲戚家住。这样来回跑了5年。我终于不想再忍下去了,我决定这次回去跟我爸摊牌。我说我不想再住亲戚家了,我是回来看你的,我要住家里,我降到最低要求,就在床旁边加宽一块板子就行。我爸同意了。
我每次和老公回去看我爸,我们都是在亲戚家吃饭。这次我爸要在家给我和我老公做饭,他不再问我喜欢吃什么了,直接问:“吃鱼行不行?”我能说什么呢,我说:“行。”然后我吃到了我爸的拿手菜,我觉得不好吃。我爸说这次他没做好,好像是他没看住火,半道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爸摆了一桌子菜,两大盘子凉拌黄瓜,两大盘子饺子,一盘鱼,一盘炒鸡蛋。黄瓜有点酸了,饺子不是现包的,时间长已经干巴了,炒鸡蛋是带鸡蛋壳,鸡蛋也黑了。我老公十分有礼貌地吃了两口,然后就说吃饱了不吃了。我爸一个人就着凉拌黄瓜喝了好几瓶啤酒。吃完我问老公,他说根本没吃饱,我们俩又出去吃的。这件事之后我怀孕了,没有再回去。我想我应该短期内是不会再回去了。
【12】
我怀孕期间,我爸没有问候过我一句,我老公十分诧异,问我:“你怀孕,你爸一句话也没说过啊?”我说:“是啊。你还记得我家亲戚来看我时讲的吗?”我家亲戚曾来看我,来之前特意去了我爸家里,问我爸是否有话要带给我,我爸说:“没有。”我老公仍表示不理解,问我是亲生的吗?我老公的父母对他付出颇多,他没见过亲子关系淡漠的家庭。我说你不能拿一个父亲的角色去要求他,不然你得气死,我怀孕了,我更惹不起这些气,我自己都想得开,不对他有任何要求和期待就可以。我老公笑称:“哈哈,就是个熟人。”我怀孕期间赶上节假日,我买了东西给我爸邮回去,我爸收到东西,也只说东西收到了,没有问候我一句。我家亲戚来看我,买了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在我家给我做饭,收拾卫生,照顾了我一小段时间。我妈给我邮小孩用的东西,给我拿钱,让我请月嫂。我爸在此期间没有任何表示。我想等孩子出生,还是告诉他一声吧。他应该是不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