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题：错过

现在是十月，恰好的也是夜里10点。街道十分安静，这个此时正在飘雪的城市没有夜生活，没有灯红酒绿，这样推断，应该也没有多少只能在夜晚发生的故事，以及天亮就必须履行的离别。

但现在，似乎有些例外。

夜间电台的DJ正在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一条一条地读着听众留言，可能是因为没有睡好，声音中带着些沙哑，还有一丝不能察觉的慵懒。

多像啊。程晋坐在车里这样想着。这个DJ的声音，实在太像那个人在雪后的下午醒来时的第一声低语。

车里的暖气很足，顺着车窗向外看去，大雪已经覆盖了大地，在后视镜上积了小一层。每当下雪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变得特别懒，像只上了年岁的老猫一样，趴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歪着头看着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来。当窗户上的冰花还没化尽的时候，他就趴在那里，等到严冬的大地吞噬太阳最后一丝温暖，他依旧还在原地，似乎这一天中他没有去吃饭出门离开，时间在那个人的身上停滞下来，程晋以为，这种时间停滞的错觉是他偷来的永远，和那个人的一瞬间的永远。这个时候，程晋不需要做什么，连言语都不需要。

可能需要一些音符，它们来自钢琴的黑白按键，是那个人喜欢的，他不在地毯上的时候，基本都在钢琴前，手指状若漫不经心地弹着，弹着，就是一首新写好的曲子。他不填词，也不让程晋填，他说，填进去以后，曲子就像被揭开面纱的美人，美则美矣，却再无神秘和意境。

音符真的出现了，来自DJ的播放器，简简单单的几个小节钢琴。DJ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在耳边似的。“今天晚上是这个城市入冬的第一场雪。我想在这个城市里，应该不会有人不喜欢下雪，雪让我们的心更加宁静，让我们有时间去回忆，雪会拖慢我们的脚步，让我们蹒跚的灵魂艰难地跟上。这样的雪夜让我想起一首很老的歌，那么今天的第一首音乐就从这首歌开始，来自羽·泉的《City Story》。”

程晋微怔。这首歌，曾经是那个人的最爱，无数个雪夜，他弹着简单的音符，轻而又轻地吟唱着，浑然忘我，似乎声音一大，这世界上所有的雪花就会化成水飞散而去，而他怎么会接受一个无雪的世界。那样的境界太过美好，程晋进不去。

天上飘的云，随着风的方向
而我心里的那个他，到底在哪里
常常对自己说，这一次的错过
也许就是，一辈子的分离

DJ的低语和着旋律再次响起。如此安静的雪夜，程晋却如遭惊雷。他愣愣坐着，一时间，后排座位上匀长的呼吸声分外清晰。

DJ在唱歌。

被寂寞烘干的空气
泪干了卷起的日记
被大雪覆盖的记忆，没了呼吸

曾经的你断了消息
曾经的我丢了自己
曾经放在心里的约定，难以看清

后座传来窸窣的声音，原本安眠的女人揉揉眼睛，醒了过来。女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水汽，那水汽似乎来自江南，扬州，或者苏杭。

“这首歌叫什么？很好听。其实我早就醒了，但是听着这个主播的声音，有点不想起来呢。”

程晋回了魂，声音掩饰似地带上一丝温柔。“你不是说想雪？雪下来了，你也睡着了。不过，你没错过雪最美的时候。快看外面。”

女人趴到车窗上，窗外是跨江大桥，冰面已经看不清晰，雪花聚成大团，柳絮一般在昏黄的灯光下飘散，明明只是很昏暗的光，却能反射出雪面上那么多冰晶，这样的景象，在南方是一定见不到的。女人开心地笑着，却安安静静窝在后座，并不想着出去。程晋看着她笑，也并不说话。

DJ兀自在唱。

这世界太多相爱的人已分开
却将爱错的陌生人拥入怀
我和你的故事不会再被揭开
除非一切梦里重来

这世界太多被爱的人已离开
却让深爱他的人儿留下来
我在你的世界已不存在
心跳停在最初的告白

女人回头，伸手将广播的音量调大了一格。“这首歌真的很棒，DJ的声音也很好听。”

程晋接话道：“他唱摇滚的时候才叫棒。”

女人惊讶地看着程晋：“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对哦，你是本地人……”

程晋摆摆手轻轻笑了：“我表达有点问题，我是说，他这样的声音低沉又磁性，带点沙哑，唱起摇滚的时候一定很棒。”

女人笑笑，又回过头去。

“期待又一次重逢，这种期待有多久，我不清楚。”

程晋听着DJ的声音，慢慢回想着记忆中模糊的面容。

“爱一个人可以爱多久，我也不清楚。”

身侧的女人摇下车窗，眼神亮晶晶地去接窗外飘落的雪。

“我只知道，我在等待。”

程晋调小了广播音量。

“老婆，回去了，太晚了还是不太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