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典典的蟹妈
全目录 |《不能没有你》
张心玫的家离宁河三中不远，沿着宁河岸边骑车半个小时，就能到达她家所在的村庄。宁河是宁河镇附近的一条季节河，春夏雨季，河水汪洋，随着两岸农田灌溉用水，入秋后渐渐干涸。宁河两岸都是沙子路，堤坝下面是连成片的防护林。从高一入学起，爸爸妈妈就让张心玫住校，他们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家，独自经过防护林和农田，这样也节省了来回路上跑的时间。
张心玫的爸爸张诚是1966年从琴州下放到宁河镇的知青，他在这里度过了艰苦的青春岁月，认识了张心玫的妈妈田秀。田秀是当地一户朴实农家的女子，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予他很多关照。两人在这里结婚，生了两个女儿，心玫和心玮。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以后，张诚想通过考大学回到琴州，结果连续考了三年没考上；1980年国家允许知青返城，他因为已婚被政策拒之门外。
当年跟他一起下乡的很多知青，考不上大学的，都通过离婚回城了。张诚一度也动过这个念头，可是思来想去，觉得这么做太不地道，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他也舍不得两个女儿，从此打消了回城的念头，在村里小学踏踏实实当起了民办教师。然而，他终究心有不甘，他把自己的未竟之志，全都寄托在了两个女儿身上。如今，大女儿心玫如他所愿，进了宁河三中的实验班，上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小女儿心玮正上初中，学习上似乎不怎么开窍，这让他有点头疼。
张心玫骑车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在村口见到了爸爸。张诚推着自行车刚走出家门，他见心玫迟迟不归，心里着急，正准备骑出一段路去迎接女儿一下。中午他就接到心玫的电话了，说她晚上回家。
晚上，妈妈田秀炖了一大锅猪肉粉条豆腐白菜，香喷喷地端到桌上。一家四口围在桌前，就着新蒸的馒头，吃得热气腾腾。
要是以前周末回家，这顿晚餐，张心玫肯定吃得特别开心，毕竟，学校食堂的饭太难吃了，菜里没有油水，馒头几乎是死面疙瘩，有时是发霉的。可是，这一次，美食在她嘴里，却吃不出什么味来。味同嚼蜡，原来不过如此。
“心玫，多吃点肉，补补脑子！你们毕业班整天忙着复习，肯定很累。”妈妈一边说，一边往她碗里夹肉。
“妈，我吃饱了。”心玫把碗放到一边。
“姐，你吃完就看书去吧，我来洗碗。”心玮看出了心玫有些闷闷不乐，她懂事地把家务活儿包了。姐姐是全家的希望之星，她很羡慕，也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减轻姐姐的负担。
“心玫啊，你过来一下，爸爸有话跟你说。”
张诚早就吃完了，他拎着暖瓶，到房间里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在椅子上坐下，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来，烟雾遮住了他紧锁的眉头。
心玫走进房间，靠在炕沿上，有些惴惴不安。她敏锐的神经察觉到，这不是她所希望的交谈方式。
“爸，什么事？”
张诚把房间门关上，神情凝重，半天没说话。最后，他像是下了决心，狠狠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在写字台上的烟灰缸里掐灭。然后，慢吞吞地说：
“中午我接到你的电话后，又接到了你们班主任赵老师打来的电话。他说你在学校早恋，那男生把情书贴到教学楼下，闹得全校沸沸扬扬，到底怎么回事？”
心玫心下一沉，她还没来得及向爸爸讲这件事呢，爸爸倒先下手为强了。这明明子虚乌有的事，怎么传到爸爸耳朵里，竟成了自己早恋！
“爸，我没有跟他早恋，是他单相思而已。”心玫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下。
“我不管你有没有，既然事情出来了，涉及到你身上，你就脱不了干系。他怎么不找别人单相思，偏来找你？肯定是你平时招惹他，引起他注意了，才导致出现这种结果！心玫啊，我跟你说，一个人感情上走了弯路，会影响一辈子的前程！”
心玫满心委屈，她原本想跟爸爸谈谈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希望从爸爸那里获得一些支持和力量，没想到却受到了爸爸一番数落，仿佛真的是她做错了什么。爸爸平时对她和妹妹除了学习抓得紧，其他方面的教育很开明，怎么今天在这件事上独裁起来？
“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了，那男生叫陈树刚，他父亲是陈家屯的文书，家里排行老二，从小被惯坏了，学习成绩一般，他是通过体育特长进你们宁河三中实验班的。体育生，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听说他进实验班后还是不好好学习，还五迷三道地写什么小说，被学校劝退过一次，他爹厚着老脸去给校长送礼，校长才勉强收下。你说，你一个优等生，全校排名前十，将来是要上重点大学的，怎么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不被他带坏了才怪！”
“爸，你别说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张心玫眼泪夺眶而出，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够了！她跑到房间门口，猛地推开门，发现妈妈躲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
“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张诚冲着心玫背后吼了一声，见她不回头，叹了口气，也就作罢了。唉，青春期的姑娘了，不能不管，又不能太严，这度，难以把握。当年，他自己若不是一时冲动，在这里结了婚扎下根，也不至于现在只混到一个乡村民办教师的份儿上！
第二天清晨，张心玫早早起了床，闷声不吭地吃完早饭，跟爸妈和心玮都没打招呼，便推着自行车出门，骑上，一阵风似地回学校去了。她不想继续在家呆了，回家，没有让她心情轻松，反而又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这一天白天，宿舍里没回家的女生们趁着天气好，晒被子，洗衣服，宿舍院里唯一的水笼头旁边，排队等着接水的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像一群鸟儿在开会。当她们看到张心玫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嗓门，有的甚至闭上了嘴。
同班的赵冬娜也看到张心玫了，她向张心玫招招手，让张心玫把水盆递给她，不用排队。不料，后面排队的一个女生不干了。
“凭什么呀？姑奶奶在这排队排老半天了，凭什么她一来就可以插到我前面去？”
“凭她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呀，咱们三中的白马王子不是在情书里说了吗？”另一个女生尖酸地说，其他女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胡说什么呀！”赵冬娜呛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嫉妒，白马王子没给你们写情书啊！”
“写不写的，关你屁事！”
……
张心玫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走。唉，这事闹得，哪都没有清静之地了。她回到宿舍躺下，愣愣地盯着上方的铺板，心乱如麻。以后，可怎么办？
赵冬娜洗完衣服回来了，她见宿舍里没有旁人，走到张心玫身边，戳了戳她的脑门，说：
“还躺着装死啊！快起来吧，这会儿水龙头旁边没人了，你赶紧去洗衣服吧。”
“没心情！”张心玫拿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你呀，就刚才那句话，都受不了了？”赵冬娜把她的被子掀开，说，“你亏得没听到，她们之前说的那些话，更难听，像农村老娘们嚼舌头一样龌龊。算了，怕你难受！我就不给你转述了。反正啊，我猜那封情书，十有八九是她们中哪个捡到了，嫉妒得不行，才偷偷贴到教学楼入口的。”
“她们说什么了？你说呀！”张心玫呼地坐了起来，拽住了赵冬娜的手。
“哎哟，你轻点儿！”赵冬娜把手抽出来，疼得直吸气。“你真想听？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哦。”
“我不怕，身正不怕影斜！”
“她们说，下晚自习后，有人亲眼见到你和陈树刚在操场北边的灌木丛中接吻……还那个……”
赵冬娜没说完，马上捂住嘴，往四周看了看。还好，没其他人。
张心玫的眼前像是响了一个炸雷，她一时懵了。等到反应过来，顿觉胃里有东西要吐出来。以前听说书人讲，最毒妇人心。没想到，青春年少的高中女生之间，竟然也以谣言相杀。人言可畏啊！
“我要找班主任去，再不成找校长！”张心玫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她下床穿好鞋，披上外衣，梳了梳头发，往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