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山拂了拂槛边的青条石,坐了下来。黑子伸着舌头跳转几圈后也慢慢静下来,曲腿趴在了敬山脚下,跟着他的眼睛向远山望去。
太阳刚刚落在独驼山后,余晖映衬得它的轮廓清晰、高大,像一片断残而又不失冷峻的刀锋横在敬山的小屋前。但他所望向的一面已像即将到来的夜一样黢黑,山林和路径都一齐隐藏了起来。敬山燃起一支烟,黑子仰头看着火光腾起又灭熄,然后从敬山的鼻孔中吁出两缕长长的烟雾,向暮霭散去,直到分不清哪里是烟,哪里是霭。
余晖尽去,青山向晚。最后一只白鹭轻掠过水面,由东向西,从敬山的视野里划过,一声鹭鸣紧随其后,像是白翅拖出的余影,回旋在半个山谷。余音散去,敬山手里的烟也燃到了尽头。他还想抽一口,但看了看又放弃了。"走吧黑子,要做饭了。"敬山的声音就像这初降的薄露,隐约虚缈。他扔下烟蒂,站起身转进了黑洞洞的灶房---黑子紧随着敬山,低头嗅着他踩过的地面,那里除了比外面的夜更黑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敬山点燃一支蜡烛,栽在灶台的石面上,光便缓缓地充满了狭矮的小屋。黑子蹲坐在灶台的一边,寂然地望着敬山。灶膛里的火不急不缓地往外吐着舌头,映照着敬山的面庞,时明时暗。锅里的水一会便咝咝地响起来。敬山痴痴地凝视着柴禾在灶里燃烧,忽忽作响;也时有成串的火星从膛里窜出,倏然升起又倏然消逝在昏黄的烛光里。黑子两耳直竖着,目光炯炯,不知是被铁锅里咝咝的水声吸引,还是它听到了山林深处的狼鸣,那狼鸣极其隐约,如微尘激水荡起的涟漪,似见似不见。
夜已经来到,只是天空不见星月。敬山不知是今日本就没有星月,还是这山谷浓浓的水汽遮住了它们。他又坐在槛外的青石上,左臂搭在曲起的左膝上,手里衔着白色的瓷碗,空空的;筷子被拇指横扣在碗边。黑子将食盆舔净后望了望敬山,见他木然地望着远处,便也木然下来,蜷卧在敬山的右脚边。
四周安静极了。敬山听着他的呼吸,湿湿的空气从他的鼻腔滑过,水汽被鼻毛拦住,悬在上面,带来丝丝凉意;然后热热的肺气又从鼻孔滑出,拂过鼻毛上的晶莹水汽,像风掠蛛丝。一只鱼跃出水面,又落进去,击起一阵水声。"这水声,该怎么形容?"敬山找不到合适的拟声词。极远处,一只水鸟拍打着翅膀、嘶鸣着越过水面,一头扎进苇丛中,再不浮出——于是一切又都归于宁静。
这宁静静极了,敬山听得到水汽落在河面上的声音:嘀、哒、嘀、哒,嘀哒、嘀哒,嘀哒嘀哒……越来越急,越来越密,最后成了夜雨声。"走了黑子,睡去吧。"
夜雨像云游的行客,不赶不急,只是悠悠地往下落,往下落,在任何一处都拍着同样均匀的节奏。这节奏像是重复不变的人生,沉闷极了,也像是云游者踏在山谷里的一个个脚步声,孤寂极了。
敬山侧身蜷卧在床上,看着屋里的一切都随着烛光的摇曳时明时暗,时暗时明。烛芯在悠悠的夜雨声里被烛泪淹没,烛火愀然寂灭,黑子为这突然的黑暗而警醒,但很快又安心闭上那双眼。这夜,已经如它一般漆黑。敬山躺直身子,长长地吁了口气,合眼睡去。
在极寂静的夜里,不时传来鱼跃水面的响声。这响声也静极了,在空阔的谷底渺渺茫茫,似梦似幻,不断地飘浮在敬山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