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

妈妈的巧手

我九岁就离家了,说是离家,其实离家并不远,约摸十里路的样子。那时恰逢村上的办学再难维系,我被迫转移到十里外的镇上念五年级。少时体弱,遂多病,七八岁了还有尿床的迹象。膝盖上的“陈年老病”也一直未曾痊愈,以至我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早晚走个二十里来回。

在我多病和尿床的那些日子里,母亲是吃了大苦的,买药和洗床单成了她每日必做的功课。每当我趴在桌上做功课时,透过窗户,总能看见母亲在晾晒床单。

母亲怜我,怕我吃不了和其他孩子一样的苦,所以就在紧挨着学校的街上替我租了间单屋。屋子不大,摆上床铺和其它生活用具之后,屋子就更显窄了,不过我的身子小,能灵巧地穿梭其间。新的炊具及煤炉,未启封的米袋,两只筷子与一只圆口的碗儿,再加上我这个一家之主就组建了这个新家。所以我说我少小离家并不是耸人听闻的事件。

有了这个小家后,我就不用像其他孩子那样起早贪黑了。我回家的时候,天上还有太阳跟着,而他们归家时天已经黑黢黢的了。

我住的屋子前有条小河,河里多鹅卵石,也多两岸人家放养的鹅。有时放学归来,我不着急进屋,而是倚在小桥的栏杆上,看着河里的大白鹅发怔。

它们你一群我一堆地嬉戏,好不热闹。与此相较,我就显得形单影只了,连个玩伴也没有。有一回,我在桥上听见河里有少年惊呼出声,只听道:“太好了,我捡到了一枚鹅蛋。”我回过头去,瞧见那平头少年与我年岁相当,看他在水里翻腾跳跃,手舞足蹈的模样,倒真像是捡到了宝贝。这时,赶鹅的少年怕别人抢了他家的宝贝,也挽起裤管下水了。赶鹅少年走到平头少年身边,看着那件宝贝说道:“你家的鹅蛋有那么重吗”。赶鹅少年养鹅,走近了自然就看清平头少年手里捏着的是枚鹅卵石。赶鹅少年一问,平头少年这才发现不对,有些懊恼的说道:“唉,还以为今晚能吃上蛋炒饭呢”。说完,把石头往河里一扔,便攀上河岸走了。赶鹅少年看着平头少年离开的背影说道:“如果那是真的鹅蛋,那也是我家的嘛”。赶鹅少年不管那少年能否听见,掉过头对着自家的鹅群说道:“乖鹅们,回家喽”,一边说着一边用竹竿拍打水面。鹅群收到信号,排成整齐的队伍,在河岸的豁口处跃上岸,一只只地往家里赶去了。

我看着归家的白鹅发愣,便想到母亲何时才来接我回家呀。想到此,心里有些堵闷,就追着那平头少年喊道:“喂,我请你吃蛋炒饭”,也许有个玩伴会让我畅快许多。

有时回到自己的小家,却不防煤炉里的煤火早已灭了,屋子有些冷清,我就一刻也不想呆在这屋子了。我背着书包,违了母亲的三令五申,直直的往十里外的那个“大家”奔去。

回家的途中要经过一个叫“老坟林”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坟场。随便掀开一垛草,就能看见墓碑上刻着坟墓的归属。归家的小道穿坟林而过,我一路小跑,还没赶到此天地已连成一体,黑蒙蒙的不辨道了。内心里归心似箭,也顾不上害怕,想着家里明亮的灯火,径直穿坟林而过,脚步也就踏实了。

再往前走,还会遇见一个叫“大水井"山旮旯,听说水井里曾溺死过牲口和孩子。我跑到大水井时,即使口渴难耐,却是真的不敢上前饮上一口的。临到家了,奔行的速度才降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汗珠滚落,倒不是累的,大半是吓的。

我回到家,发现母亲不在,就往奶家走去。奶问我为何这么晚了还要跑回家,我说火熄了,煮不了饭,就回来了,奶听了释然。我又道:“奶,我想吃酸汤泡饭。”奶舀了一勺汤,泡了碗白米饭递到我手上。奶看我吃得起劲的样子,问道:“你妈不是给你送有酸菜过去吗。”

“奶,我切菜时切着指头了。”我说完就在那里眼泪汪汪。奶接过我的手,退下包着指头的棉布,看着结痂的伤口,心中怆然,说道:“都怪你那狠心的妈,这么小就把你送出去了”。奶对我妈有很大的偏见,特别是在生养孩子这块。不过,对于我母亲要去照顾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父亲,她是半点反对意见也提不出的。

我刚升初中时,母亲为了能照顾父亲,也随着父亲天南地北飘去了。而我的身体也日见其好,不再是一副病怏怏的体态。读完初中,就去省城念高中,还顺利地考上了大学。

去年暑假,母亲来电,道说她和父亲想我了,要我过去与他们小住些日子。我订了车票,还未前往,思绪早已飞到庐山脚下的那个小镇。赶到那个临时组建的家,仿佛走进了云彩天国,一切的美好都能和你挂上钩。所有穿的都得往我身上套,怕我冻着;所有吃的要往我嘴里送,怕我饿着。我二十有余了,却仿佛回到了汲着奶瓶的婴儿时光。

一日,我与父骑车同游白鹿洞书院。父子俩难得独处,一面畅游,一面谈天说地,好不快乐,俱都尽兴而回。我们晨发而午归,回来时太阳正烈。我走到屋前,瞧见两双刷得白净的鞋躺在烈阳下的石板上。我走过去,摸着被阳光晒烫的鞋面,心里仿似真的被烫了一下,泛起一阵难明的情绪。“谁叫你洗的,我自己不会洗吗?小时候洗,长大了还洗,你要洗一辈子吗?”这等念头一闪即逝。妈,我怎能藉此与你发难,我怎能阻止一位母亲疼爱自己的儿子。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返校的那天,母亲问我要带些什么。

“妈,你腌的泡菜好吃。”我对母亲道。

“那我帮你打包一罐吧。”

“又是汤又是水的,火车上不好带。”

她又说:“那我油炸点肉丁给你带上,吃的时候也方便。”

我凝望着母亲,竟再不能接上母亲的话。妈,我答应你,我离开时什么样,我回来时还是什么样,不瘦一分,也不矮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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