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我最爱秋天。
不单单是因为秋天有喜悦的累累丰收、怡人舒适的秋风习习;也不单单是“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豪情万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情逸致;光是那万里无云的晴空、月朗星稀的图画,还有家乡那热情如火、美不胜收的红枫,就让我从小就对秋天怀着满满的喜爱之情。
然而,秋天中诸多事物,最爱者,是那飘飘洒洒的秋雨。
十三岁那年,旧屋拆了重建,我们一家人租住在临着河边的一个房子里。住了好几个月,整个夏天都在那儿度过。我当时是及其讨厌那个房子的,河边杂草丛生,几丛粗壮笨拙横生斜倚的芭蕉树,大风吹得芭蕉叶簌簌作响,扰人清静,临河又多昆虫,各种苍蝇蚊子软体动物,争相登场。我的小床靠着窗下,夜里窗外虫鸣蛙叫,流水潺潺,吵吵闹闹,烦得我不得不把脑袋缩到被子里才能入睡,然而不一会就被热出一身汗,无可奈何地又蹬掉被子。
最可怕的是洪水泛滥时。窗下,离着几米远,浑浊的洪水猛烈地拍打着斑驳剥落的水泥墙,又退回去形成巨大的漩涡盘旋呼啸着。我经常看着看着就胆战心惊起来:这洪水也太恐怖了吧?会不会哪天就冲垮了河岸,淹没了我的小床,把睡梦中的我给卷走了?虽然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河岸依然坚挺,可是我在此后的几年里经常做噩梦,总是梦见自己在河边行走,一个回头,翻涌的巨浪铺天盖地而来。
我无限盼望着新家快点建好,好尽快搬离这恐怖的地方。在日复一日的渴望中,夏天悄悄过去,秋天来了。
一天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懵懂了一会,才意识到把我惊醒的是什么。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到河里,泛起一圈圈涟漪,却又寂然无声,显得这细雨也温柔起来。点点滴滴敲打在芭蕉叶上,“嘀嗒,嘀嗒……”声声不绝。昏暗路灯下,我看到平时灰扑扑的芭蕉叶,被雨浸润得青翠欲滴,偌大的芭蕉叶子,欢喜地承接着绵绵细雨的洗礼。
陡然间,一些“雨打芭蕉”的诗句就突然浮上心头:“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萧萧,晚也萧萧!”“深院锁黄昏,阵阵芭蕉雨。”“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我囫囵吞枣地背诵着唯美的古诗词却不解其意。然而,那一夜,我坐拥被子,注视着昏黄光晕下滴滴落在芭蕉叶上的雨点,心中忽然就添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细细揣摩,又不得要领。只觉得那秋雨,似乎也下在我心里,让人欲说还休。
第一次,我突然明白了为何那么多名家爱用秋雨来倾诉情思,相思的缠绵,旅居的苦闷,离别的哀伤……
原来,“愁”是离人“心上秋”。
这么多年了,纵使看过许多关于秋雨的描写,冷清、孤寂、离情、愁绪、思乡、凄恻……我却少有这些情绪。
或许是因为必须共情,产生共鸣,才能真正体会到诗人笔下的秋雨里的酸楚吧。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求学路并不遥远,工作后也是在家乡,离家近的缘故罢,我在看那些有关于雨的伤感句子时,心中的触动并不大,只是缘于一颗多愁善感的心,不自觉地被诗句中的情绪所吸引,或喜或悲。
在我看来,秋雨到了我们这个西南边陲小城,都变得与众不同了。
春雨是贵如油的,蒙蒙的春雨一下,如烟似雾,唤醒万物。草木萌发,转眼姹紫嫣红开遍。人们欢欣鼓舞:“一年之计在于春,该去干活啦!”
夏雨是猛烈的,轰隆隆几道闪电雷鸣,豆大的雨点就啪啪啪敲打到干渴的地面,街上行人纷纷躲雨,在屋檐下还争论着这场雨有多大。不一会儿,雨小了,远方嬉笑着跑来顶着荷叶奔跑的少年,雨幕里望去,鲜活、张扬着少年的活力,屋檐下的大人们也看得会心一笑。
冬雨是湿冷的,我们这里没有北方的暖气供应,不管是屋外还是屋内,一下雨,都是潮湿阴冷。人们缩在房间里,烤火、吃烤红薯,惬意之余,还不忘扭头看着窗外的细雨,嘀咕道:“这冷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啊!咝,冷死了……”
秋雨没有春雨的料峭、夏雨的狂放、冬雨的湿冷,她是温柔的、婉转的,像一个隐在幕后的伴唱,细细低吟。
俗语说“一场秋雨一场凉。”不错的,秋雨就是这么温柔的,通过一场场雨,告诉人们:冬天就要来啦,大家可要做好过冬的准备呀!
秋雨的温柔,还体现在她的来与去,都不会如夏雨般大张旗鼓地呼啸与猛烈。而是用很多方法提醒人们:太阳隐在云层后,轻轻的微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天空阴暗下来,蜻蜓低低盘旋飞舞……好像一个雅致的佳人温温柔柔地打招呼:“嗨,我快来了,大家躲好了吗?”
然后在大家都做好充足的准备后,秋雨下起来了,伴随着秋风细细飘扬着,带着一丝丝的凉意,驱赶了夏末灼热的气浪,让人们打从心底发出舒服的叹息。
地面湿润了,暑气消失了,人们开始发愁泥泞的道路难走时,秋雨又善解人意地停了。顿时,天空晴朗了,树叶绿得发亮了,小鸟儿站在枝头高歌了……人们也出来活动,舒展身体,带着满足惬意的笑容。
我爱秋天,我更爱家乡温柔的秋雨。
愿尘世间的万事万物都被秋雨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