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在旅行中的一些時刻，短短的，它的力量卻可以回來支撐一整年！這是怎麼發生的？這種影響人的力量，我想是哲學家跟心理學家會想要去理解的事情。我們會很想知道這要怎麼才能發生？

若我們問自己：『能帶回這些力量，是因為我們用什麼樣子在旅行？』從這裡或許我們可以窺見一些奧秘。搞不好是因為你在旅行中是更開放的、搞不好你在旅行中是更能放下偏見的、搞不好在旅行中你是更願意鼓勵自己試看看的、搞不好在旅行中你更願意幫自己準備面對不舒適！你在旅行中去發現那樣的自己是很有意思的，如果那樣的你被你看見了，然後把這樣的自己帶回來生活裡，或許你真的就更有機會在生活裡繼續發生在旅行中才會有的美好經驗。

另外一個問題是，我們怎麼知道旅行中要觀看什麼？旅行中要撿拾什麼回來，才能讓旅行回過頭來支持我們的生活？

這些問題，成為我開始接下來要講的一個主題：『旅人的撿拾』。

我其實很佩服我太太，你知道我這樣撿東西回來，她沒有一次跟我說：「你撿那麼多東西回來家裡堆幹嘛？」

我撿東西的這段路是目前我覺得南台灣最漂亮的海岸線！你知道有一個台26 線，台26線應該從哪裡講呢？你知道有一個地方叫旭海對不對？從南迴路公路有ㄧ個地方可以轉進去到旭海，從旭海到屏東恆春、四重溪的方向，那裡有一段路以前是軍事管制區，所以整路有的建築物幾乎除了軍營就沒有其他的了。在那裏開車，一直貼著海邊走，整個自然景觀幾乎不太被遮蔽，那種藍和海岸線，真得很漂亮很漂亮。那裡也很少人去，因為大部份的車都走南迴公路，那一段騎自行車也會很棒，因為車少卻景色迷人。

很喜歡撿東西的我，有一次經過這條路，半途我就停車下去海邊撿拾，照片裡你有沒有看到我撿了什麼？浮球ㄛ，好多，大大小小的浮球，黃的黑的大的小的，然後這捆漁網、還有線，我就這樣一起丟在車上！我美麗的太太欣然地接納這樣的先生，這也令人讚嘆的另一個風景。

『旅人的撿拾』是一個隱喻，你看那個黑色的浮球，後來我就在我們家頂樓做個燈，我就喜歡撿漂流木啊撿東西，然後就回來家裡做，這是我的一個樂趣。然後你們知道最近這次颱風過後，台東整個沙灘全都是漂流木，好多好多！有一回颱風後，我要去台東海邊撿漂流木，路途中，順道去拜訪了我和哈克的木工師父：高班長。

大概有兩年了，這兩年的春天我們都去找排灣族的師父教我們做木工跟木雕，他們教我們一兩年了，慢慢熟了有情感了。他們住在太麻里那邊一個叫北里部落，我只要開車經過都會繞進去看他們一下，跟他們說兩句話再走，常常是這樣。

我先介紹高班長給你們多認識啊！我要給你們看一段我跟哈克去找他的錄影（播放影片），有次我跟哈克去找他，然後哈克最近在練吉他，你們知不知道？（有些人點頭）那次哈克就背了吉他去，我們本來約好了是要高班長教我們木工的ㄛ，結果哈克把吉他拿出來以後，高班長就接手過去一直彈，然後唱了一個下午的歌，我和哈克兩個平時工作很忙，好不容易擠出三天要去做木工，第一天早早出發中午到，想說12點多吃完飯後就可以開工了。但高班長那天就在那邊唱歌唱到5點，雕刻刀工具都沒有拿出來…然後我們第二天就說吉他要先放在車子上，不然我們這三天回去就只會帶回去聽歌聽三天的木頭（哈哈）…六十歲的高班長，這是他的木工工作室，後面是他的照片，他們用一個廢棄軍營當工作室，很簡單，裡面窗戶大大的沒有窗子，然後很野的地方，他們在那邊做木頭很有味道。

然後回到那一天我去探望高班長時，臨走時我說我待會要去海邊撿漂流木，高班長聽了以後告訴我怎麼撿漂流木，他說：

『你到海邊看到感覺怪怪的就撿起來…不用那時候就想好沒關係…回來再慢慢感覺它可以做什麼?』

在旅行中的我聽話這段話，覺得太有意思了。我們來好好「解析」這三句話的內涵。什麼叫作感覺怪怪的？你知道他這句話，我跟哈克聊了快40 分鐘。來！什麼叫感覺怪怪的就撿起來？

學員：有感覺的

錦敦：點點頭。對我來說那叫做「你要用你的心去碰觸的」，感覺怪怪的就叫作有感覺的東西，然後有感覺的東西你常常會經歷一個過程，你頭腦還想不清楚，但感覺知道是對的。從這裡我們回到旅行，所以你在哪麼大的世界旅行的時候，不是先想好你要看什麼，而是在當下你對什麼有感覺。你知道有時候旅行最好玩的其實不是到哪個景點，而是你到了那個景點的時候遇到一個孩子，心裡很開心，然後就跟他走路走了一個小時，路上隨便聊，回頭，你會覺得那天最美麗的景點其實不在那裡的風景、不是山水，而是跟這個孩子的偶遇說話。所以很多時候是你的心的帶領去遇見風景，所以旅行很好玩的是：不管別人怎麼寫他的旅遊，你去同一個地方永遠都可以開展你自己的旅行，因為他有一個東西是變化萬千的，就是你的心那時候會碰到什麼？你只要跟著心常常會是很有趣的！所以第一個叫作是跟著心去碰觸撿拾的。

然後第二句，我來解析第二句，這很專業ㄛ～不用那時候就想好沒關係…『不用那時候就想好沒關係』這句話在說什麼？你能感覺到什麼？

學員：不要預設立場

錦敦：不要預設立場、不用先計劃好！我今天要撿什麼是你的心帶你去，然後去的時候覺得迷迷糊糊說「我這撿起來能幹嘛？」高班長說你根本不用那時候就想清楚。這個概念其實你可以拿回來看生涯，我們生涯發展其實常有一種路徑，是因為我知道要什麼所以我才開始去撿拾，這一種路徑是計劃性的、是知道的。但其實生涯某個程度來說是需要碰觸的，如果你真正去經驗去觀看，你會知道計劃性它常常會失去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就是「你可能做對了，但是你不一定做得很有感覺的。」所以跟著感覺走是碰觸很重要的第一步，但這第二句話是非常重要的提醒，就是在談當你跟著心走，有時會走入「還不清楚這樣走到底會去到哪裡的困惑」，這句話提醒這樣的困惑是很正常的。所以第二句話是接納，它提醒你要接納「不確定」、「模糊困惑」的過程，若讓心帶路，有時候「可以做什麼」是後來才能發現的。

說到這裡，大家會清楚，這完全是另外一條路，不是依賴事先做好的計劃，而是跟著心走好迎接更多的可能性。

然後我們來看第三句：「回來再慢慢感覺它可以做什麼？」它在說不是前面兩個就好了，不是光撿拾就好，第三個那是你自己所需要做的功課了，你得把這些累積的經驗讓它持續在你生命裡發酵，那要回到自身讓我們慢慢知道它可以拿來做什麼？在這裏，是要專注用自己的創意與努力來處理這些素材，不然若只有撿拾沒有加入創意與努力，常常會變成堆積而不是創作。

我們重頭看著從第一句到第三句的過程，就可以發現這其實是創作者的思考方式，創作者幾乎都是走這種路徑。這種思考方式最棒的地方是，它會獲取一種自由、創作過程的自由。

如果我們把生命中的撿拾簡單分成兩個典範，一個典範叫作「探索撿拾」；另一個叫做「計劃撿拾」，我們會看見它們能到的位置不一樣。

如果你覺得你的人生想用創作的方式，那你就不是先往計劃、確定裡走去，你要讓你的心打開再打開的去碰觸，然後有感有覺的選擇與逐漸累積經歷。我這樣說就知道這一定不是短時間，「這一趟經驗對我有什麼用？」常不是旅行回來馬上就會知道，可能你旅行了5年，一趟又一趟，到後來才知道原來我的旅行是為了什麼？

這件事情本來就是這樣，人的事情本來就是這樣，人生怎麼可能年初寫一個年度計畫，到年尾執行成功即算完成，想想分秒不差、細節步驟都被清楚安排的人生是什麼情景？全都計劃中的人生，那生命裡的發現與驚喜要從何而來？若此，人如何能與生命境遇合而為一而活出一條流動的生命河流呢？

我心理治療取向走的是敘事治療，敘事治療是心理治療的一個派別，不同學派的差異在於它的哲學觀，哲學觀就是它怎麼看世界?它是怎麼理解人的?敘事治療有一個很重要的觀點就在談「不確定性」！它說心理治療可能不是在發展一個理論，然後把很多東西都確定下來，這是因為人本身具有的就是多樣性、可能性，而不是單一個確定性、統一性。也就是說心理治療理論怎麼可能找出一個標準，然後提供給所有人說這樣過生活就是正確的，心理就會健康。或許心理治療再也不是一種給答案的專家模式，所以敘事治療開始從所謂的確定性移動到可能性。你知道可能性多美麗嗎？這常是人生豐富的來源。

所以，如果你的人生要走創作的路線，想要找可能性，那就不是從計劃開始進去。

從這裡回來檢視我們的教育系統的工作方式就很有意思了，我們的教育系統它其實不太有創作性的路徑跟空間，我們其實是從計劃性開始，它不是先教孩子說孩子你要感覺心裡要什麼，然後給很大的空間讓孩子探索、嘗試、犯錯，它是告訴你說這些要學這些要學那些，然後這些要考，能考試了你就可以上高中，高中完成了，你要上大學！

我得強調一下，我在這裡不是在說計畫性的撿拾是不對的，你知道一個創作者大概是這樣走的：我撿拾一塊材料，感覺的許久後，有一天我終於決定這木頭可以創作一個椅子，然後我開始做，做到一半的時候，一張椅子的三根椅腳找到了，但卻有一根椅腳找不到合適的，這時我再回去沙灘找，我就不是整個都不清楚的，這時我是計劃性的，我要撿拾到心中目可以適合做椅腳的木頭，這就是探索性與計畫性撿拾的美妙合作。

所以我覺得計劃性的撿拾並不糟，我們現在的教育告訴我們要有一個目標，然後累積中間的能力並不糟，甚至是很重要的。但是會不會在計畫撿拾前還有一個東西很重要：叫作你得先感覺到自己心的去選擇人生的路，在這路上累積經驗，累積到一個程度你確定了你想去的地方，然後就可以聚焦的開始努力。例如你心裡碰觸到說：我真的很想學建築，這時候才回來計畫撿拾，想現在學建築有哪些地方可以去讀，可以走這條路。而不是說告訴孩子說學建築現在不錯，出路很好，而孩子自己不管是否有感覺，然後就一頭鑽進去讀，但這過程心卻沒有了雀躍。

說到這裡回頭看，我覺得高班長這三段話啊實在是很精彩。第一個在告訴你要跟著心去；第二個告訴你，過程中會疑惑會慌張會不確定，那沒關係本來就是這樣；第三個就說你不只要累積撿拾，同時你得要常常思索、做功課，理解怎麼使用這些素材來創作，這只有你自己才有辦法，不會有別人幫你做好，所以它其實是一個把生命主權拿回來的過程。

我在「生命才是最值得去的地方」書裡頭有提到一段經驗，我在三十幾歲離職開工作九年的地方，三十幾歲那時我遇到的狀況是我整個身心都很困難，心裡很不快樂，我那時經歷兩三年的長期失眠，後來長水痘又十二指腸潰瘍住院，整個生命都在告訴我「這樣下去不行了」，後來我就把工作辭掉。離職後還不知道下個工作在哪裡？人生的路接下來怎麼走？都不確定，但是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著一部車，然後把把帳篷、睡袋、吃的都丟進去，沒有目的地在台灣旅行了一個月。那次我住最久的地方其實是天祥的教會，十三天，我跟牧師師母從那時起一直到現在都是很好的朋友。我在書裡寫到那一段經驗：

「….當年的我帶著許多迷惘跟不確定踏上這段旅程，在那十幾天，教會往來的朋友跟老牧師的故事幫我打亮了一道光，到現在我都還說不清楚那道光是什麼？但在那裡生活了13個太陽跟12個月亮之後，心裡有種不確定的篤定，知道接下來的人生可以開場！」

我在準備這場ppt 時談探索撿拾的主題時，又回去看到那時候的我，更知道我那時走的路。在那段旅程裡，我完全沒有計劃，但我知道我想找尋，所以就旅行去探索碰觸，當我走進教會時，我聽見立霧溪水聲音日夜低吟，我看見山巒在我面前矗立展現，我很有感覺就決定停留，一天、兩天….十三天，我當時真的不是很清楚我為了什麼停留，但現在回頭過來看，知道那時在心中打亮的一道光，是一種回來面對新生活的篤定感，我跟著心走，卻開始撿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所以，旅行不只是旅行，其實是我生命中探索撿拾的重要路途。

跟著心走，想想這些年我都是這樣看生活中的重要選擇，一開始常都不太清楚會發生什麼，心裡當然也有擔心與忐忑，但我聽心的聲音，而且努力的去學習、付出，現在回頭看看，從那時候離職到現在我這十幾年做的事情，都超乎我原本預料的美麗，這真得是計畫不來的。

生命真是很特別，美麗如風景的人生，好像沒有一件是當初我「計畫」得來的。

我很喜歡中國好聲音一個歌手，第二屆還是三屆的，歌手叫帕爾哈提，他是維吾爾族人。然後你知道中國好聲音裡面的導師都很喜歡問人家說：「你的夢想是什麼？」在那一集節目裡，帕爾哈提唱完幾首非常動人的歌後，有導師問他說「你的夢想是什麼？」他說：「我沒有夢想」，然後導師們就很驚訝，因為這個看起來活著很貼近自己的人他說沒有夢想！帕爾哈提繼續說：「我就做我自己的事，然後夢想它自己會來。」

我真的是這樣覺得的，跟著自己的心去撿拾，但是要努力，只是我們努力的地方是貼着自己的心，而不是努力在別人告訴我們應該做但卻沒感覺的事情上，這樣的累積生命經驗，同時知道過程中的困惑與不確定是會經歷的一部分，我覺得夢想真會在其中，至少我的真實經驗是如此。

（特別感謝呂淑貞協助整理本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