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床上，时而昏睡时而清醒，而所谓的清醒，也只不过是能听到旁边老伴和儿女们的说话或者哀叹。老人心里很清楚，这一次，自己是必定要走了，他没有多长时间了。
在没日没夜的昏睡之际，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知道自己从发病以来到现在到底是过了几天。他努力地回想，当时在做什么呢，砍柴还是把捡来的纸箱捆好？反正他一下子就倒了下去，醒来时儿子和老伴已经把他送到了医院。
医生和老伴他们在病房外说着什么，他张嘴想喊老伴过来，却只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呃……呜……”。他想伸伸手，发现手也完全动不了了，不止是手，紧接着他发现全身都无法动弹一下，他想自己翻一下身都是无比困难的事情。
他想对儿子和老伴说：“送我回去吧，别浪费钱了。”按说到他这个年纪，八十多岁了，就是安享晚年的时候，可是一辈子早起劳作的习惯已经养成，很难改变了。一生勤劳节俭的他，从来都闲不住，一年到头他一天都不想歇，因为一歇下来就浑身不舒服，全身的关节和骨头都不得劲，必须做点什么。
只有大年初一那天，他才会欣喜地待在家里。三个女儿女婿、一大群外孙都来给他拜年，家里特别热闹。尤其这几年，孙子外孙们大都结婚生子，第四代的小萝卜头们一个一个冒了出来，那些小小的蹦蹦跳跳的身影，他光是看着，就会乐得合不拢嘴。这一天，他一会儿站在牌桌旁边看看，一会儿走到自己屋里，找出一包以前女儿买的他舍不得吃的点心，拿给重孙子们吃。
到吃饭时间，四世同堂的一大家子，三四十人，两张桌子坐满了，旁边还围着两圈“钓鱼”的女人和小孩，大家笑着闹着抢着吃着。他端坐在上首的位置，颇有些志得意满地看着眼前闹嚷嚷的情景，他吃不了多少饭菜，那份由衷的喜悦已经让肚子饱饱的了。
这样欢聚一堂的时刻，除了过年，还有他和老伴生日的时候。不过，去年清明节时大儿媳的病逝，让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少了。大儿媳为人厚道懂礼，每次女儿们来看老两口，都是她张罗着做一大桌子菜热情招待。可是好人不长命，她怎么就在55岁的年纪就得了治不好的重病？老天不长眼啊！
小儿媳跟大儿媳有着天壤之别，见到家里来了客人她自己却跑到邻居家去打麻将，到了做饭时间也不回来，像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了。老人心里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对小儿子小儿媳，他确实有些偏心，总觉得他们小，以后就会懂事的，但是一直到四十多岁，他们依然是那个样子。
昨天，他依稀听到大儿子在打电话：“你们先别急着回来，等他死了我再通知你们……”他心里不由得一阵愤怒，儿子竟然叫孙子等他死了再回来！这些年来，老两口对老大家确实不够关心，觉得他们两口子都特别能干，不需要操心。做父母的，心疼小儿子也是理所当然。难道大儿子寒了心？他平时待我们还是不错的。
他病倒之前是住在大儿子家的，其实他不愿意住在那里。但是没有办法，那是前年吧，眼看就要过年了，小儿子夫妻俩说女儿大了家里住不下，要他搬出去。老伴气得在门前大骂，说他们没良心，当初做这栋房子时他们出钱又出力竭尽所能帮衬他们，现在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后来大儿媳看不过去，让他住到他们家。他心里既感激又愧疚，他们做这房子时，他和老伴几乎没帮什么忙。
难道孙子真的听他爸爸的话不回来看我？老人心痛地看着屋顶，他已经不再想说话了。他多想再看一眼那个长得虎头虎脑的重孙子啊，多想再摸摸他那机灵的小脑袋，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等等，他突然想到几天后的清明节就是大儿媳的一周年忌日，孙子他们应该会回来一趟的。那么，我要尽量等着他们……
至于外孙他们，他最有出息的大外孙，常年在印度工作，一年只有过年时才有几天假期，他应该是没有时间回来了。另外几个外孙，倒是隔得不远，都在武汉工作，不敢指望他们来看看他，但是等他死了，他们应该会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三个女儿倒还孝顺，逢年过节过生日时她们都会来看望老人。他最喜欢的是二女儿，却也是对她心存愧疚。二女儿性格温和，模样也好，勤劳能干，老伴那时糊涂啊，怎么那样胆小怕事呢？邻居大姐给二女儿说了一门亲事，他们对男方一无所知，心里本来不想答应。但是怕惹恼邻居会遭到报复，就口是心非地应承下来。
出嫁前一天，老伴对二女儿说：“你先嫁过去，要是过不好咱就离婚。”还没出嫁就做好了离婚的打算，所以他们什么陪嫁也没给二女儿。现在想来多么荒唐，婚姻大事当成儿戏一样。
没想到的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男方居然是个勤劳踏实的青年，结婚没有家具，他硬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干打出了一套家具。女婿对二女儿也好，结婚第二年他们就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可把老伴乐坏了，从此吃斋念佛感谢菩萨保佑。
人这一辈子啊，勤扒苦做，养儿育女，到老来，儿孙满堂，活到84岁，老人也知足了。
迷迷糊糊昏睡之际，大儿子进来说：“老爷子你看这是谁回来了?”他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啊，是大孙子，他从千里之外赶回来了。他又往孙子后面看看，怎么不见可爱的重孙子啊？他想问问，喉咙里只挤出几个含糊的音节。老伴明白他的意思，大声告诉他：“重孙子感冒了在打针，没有回来。”
孙子赶紧拿出手机打开视频，让老人看屏幕上的重孙子，老人去年做过白内障手术的眼睛看不真切，老伴赶紧拿来老花镜帮他戴上。终于看到重孙子那可爱白嫩的小脸蛋了，他挣扎着看了两分钟，心里倍感欣慰，身体却极度疲累了。
他在老伴和儿子孙子的说话声中又迷迷糊糊睡去，这一睡，他再也没有力气醒来。睡意朦胧中，他看到有人向他伸出手来，温和地对他说：“跟我走吧！去往极乐世界吧！”他不由自主紧跟在那人身后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