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吊扇砸下来的时候，尹川正在水房喝茶，他听到了办公室的骚动和咒骂，放下茶杯，走了进去。一群警察围着吊扇的尸体品头评足，不时地对其质量和品牌高谈阔论，一副洞察世事的样子。尹川走到自己的办公位，坐定，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指甲刀，剔着指甲缝里的脏东西，井然有序地剪掉多余的部分，右手大拇指因为抽烟的关系变得又黄又硬，刀子咬下去的时候，指甲蹦到了吊扇尸体边的一个警察脖子上。那位警察正准备回头继续宣泄他那满腔的愤怒，看到了尹川正专心地剪指甲。他咳嗽了一声，周围的警察有所警觉，才发现，尹川在座位上。

那位警察小心踱步过来，温顺地站在尹川旁边，悄悄招手，示意其他警察散开。

“有什么新发现？”尹川说话的时候没抬头，还在专心地剪指甲。

“尹队，尸检报告出来了，说是，作案手法太诡异，从没见过这种干净的——”

“有什么就说。”

“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剥皮手法，不像人。”

“你是说鬼干的？”

“我不知道。只是尸检的老陈说的。”

“小叶，你跟了我几年了？”

“三年。”

“你信鬼吗？”

“不信。”

“那就行。”尹川放下指甲刀，站了起来，“跟我出去一趟，让他们把那个吊扇收拾一下。”

II

西城市原是一个县城，前年下了批文，升为地级市。尹川对这片地区再熟悉不过，东街的麻辣烫新开了几家，西街的行讨的乞人多了几个，十字路口新设的红绿灯、洪兴小区后院新增的菜市场、古铜酒店一层大厅的咖啡馆最新推出的蓝山咖啡他都了然于心。这片地区鲜有大案发生，最诡异的莫过于五年前“眼球被窃案”，原以为在那场风波后西城可以安然无恙地沉沦在日常和庸俗中，没想到，一起“剥皮案”震惊了西城，人心惶惶，路人出门都觉身后有一个怪异的黑影提着弯刀，弯刀上淬着某种润滑剂，可以让剥皮的过程变得干净利落。

省公安厅非常重视这起杀人案，下达命令，要求尹川一个月之内，必须将凶手绳之以法。

敲门声。

一个身穿粉色印花丝质睡衣的中年女人开门，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脖子上的皱纹出卖了她的年龄，衣领上散落着几处辣椒油颜色的污渍，袖口边上的蕾丝纹饰皱皱巴巴的。

小叶拿出证件，那女人说，“进来吧，”接着补充了一句“不用换鞋了。”

尹川进屋后，左首是一个衣架，挂着两条鲜丽的红色领带，正前是一个嵌在墙里的书墙，挤满了各色书籍和CD，右首是一个32英寸的电视，电视边立着一个苹果牌的路由器，突兀地立在电视下。四周的墙壁零散地挂着几幅复制的艺术家画作，马蒂斯的《舞蹈》立于正中，画幅大到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女人邀尹川和小叶到阳台上，阳台正中有一把遮阳伞，伞下是一张圆木桌，桌边正放着四个圆凳。不一会儿，女人捧出一副沏好红茶的茶具，轻轻地放在圆桌正中，倒茶，坐正。

“前两天我做过笔录了。”

“方便吗？”尹川拿出一根烟。

女人从客厅里拿出一个烟灰缸，“老王死后，这个烟灰缸就再没人用过。”

尹川点着烟，吸了两口，“出事那天，他去过古铜酒店的咖啡馆，点了一杯拿铁，喝完后就去医院上班了。下午六点下班，根据当时的路况，十五分钟后，他就可以回家。但是他没有。”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你有没有整理过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

“衣服口袋、书的内页、衣柜的抽屉、垃圾篓里的纸屑，或者说电脑里的聊天记录、微博微信的聊天记录，所有你能找到的信息。”

“我都交待过了。没有。我累了，你们还是走吧。”

“最后一个请求，我能看看洗手间吗？”

尹川走进洗手间看了一眼，“打扰了。如果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III

“尹队，洗手间里有什么线索吗？”

尹川将烟蒂弹在地上，脚尖碾上去，压扁。

“走，洗头去。”

小叶不明所以，开着车，依照尹川的指示，开到了古桐街和学府路的交叉处，那有一家新开的美容店。

老板娘是外地人，操着一口软腻腻的普通话，身段柔软，凹凸有致，尤其是皮肤，嫩的像三岁婴儿，只消看上她一眼，就再也逃不开。

美容店不大，在一片大镜子前，端放着三个黑色人造革座椅，镜子边矗着一个宽约一米高两米的白漆柜台，柜台上镶着可左右推拉的玻璃，上面陈列着各色面膜、眼霜、爽肤水等护肤品。尹川拿出手机拍照。老板娘见状，走过来。

“这位先生要买护肤品吗？”

“不需要，”尹川顿了顿，又刻意补充，“我拍给我女朋友看。”

“噢，那好嘛，她需要什么我可以给您推荐的。”

“不必了，过两天我还会再来的。”

“好，那您是来？”

“洗头。”

“您稍等，马上就好。这位小哥呢？”

小叶手足无措，看着尹川。

“他也洗。”

十分钟后，尹川坐上椅子，身子放倒，老板娘亲自上手，调好水温后，用水冲洗了几遍，尹川睁着眼，看着老板娘从柜台上的欧诗大桶洗发水里挤出一小摊，放在手心，摩挲在尹川的头发上。

“闭眼睛哦，不然泡沫会进去的。”

尹川闭上眼睛。

“老板娘是哪里人？”

“南方的，刚来，还不适应。水温合适吗？”

“挺好的。生意不错啊。”

“还好还好啦。”

洗完后，尹川甩了一下头发，几滴水扑在老板娘的脸上，一位女店员看到了，战战兢兢地扯下两片湿巾，递给老板娘，老板娘对着镜子，捏着湿巾，像擦越窑白瓷一样轻轻地吸去脸上的水珠，细致到妖冶的地步。

小叶付钱走人。

IV

小叶开车从古桐街转到开发区，顺着一条小路，径直开到旧城区，傍晚的城门楼前摆满了烧烤摊。

小叶靠边停车。尹川和小叶下车后，到了一个小角落，坐定，烧烤老板过来招呼，尹川点了两个蜜汁鸡翅，四个烤馒头片，两个猪头串，两个鸡肉串，二十个羊肉串，两瓶青岛啤酒。

小叶一天来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尹川到底在想什么。

“拿证物袋了吗？”

小叶点点头。

尹川扯下三根头发，又探手在小叶头上扯下三根，“分开装，回警局后放好，到时候有用。”

“啊，尹队，这什么情况啊？”

“这两天，你盯着点那个美容店。”

“您在怀疑那个老板娘？不可能吧，那就是一个小女人，说话软绵绵的。再说，你看她擦脸的那劲，怎么可能杀人呢，血要是喷在脸上，那不恶心坏了。”

尹川瞪了他一眼。小叶忙把鸡翅塞进嘴里。

尹川一口叉掉三块鸡肉，送进嘴里，嚼的时候腮帮子一股一股的，活像一条鲤鱼。

V

小叶盯了一周，没发现美容店有什么异常。老板娘很少走出店外，就算出去，也是去超市买点瓜果和零食，她住在店里，吃的都是外卖，小叶查过那些外卖店，没什么异常，就是些家常菜。周五晚上有一辆废品的车在门口停了十五分钟，小叶事后查过那辆车，是开往开发区附近的垃圾场。

周六，小叶接到尹川的命令，把店里全部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各样买一种，顺便向那些常来光顾美容店的顾客咨询了一番，面膜的销量是最好的，有一位青年妇女还向小叶炫耀般地戳了一下自己的脸，“看，是不是很嫩，很滑，还有光泽。我可从没用过这么好的面膜，再贵也值得。”

周日，开发区一辆化工厂的废水池发现一具尸体，皮被剥得干干净净的。

死亡报告上写着，性别女，年龄约40，是一名外地的打工者，在开发区的工地上烧饭。

尹川看过死亡报告后，问小叶对这个女人有没有印象，小叶说这周他只顾看那些男人了，没留心女人，尤其是这种其貌不扬的普通妇女。

“滚。”

小叶滚了出去。

尹川点了一支烟，吸到烟屁股，甚至烫到了手。

“小叶！”

小叶推门而入。

“监控调出来没？”

“尹队，那个，那儿的监控坏了，”

尹川将烟揿灭在烟灰缸里。

“让你买的化妆品呢？”

“我放在证物间了。”

尹川把他的手机递给小叶，“对着照片上所有的护肤品，上网查查。”

“查，查什么？”

“查哪儿卖，价格，销量，评价什么的，有异常跟我汇报。去吧。”

不一会儿，小叶闯进来，火急火燎地说：“尹队，发现一个特殊情况，那个面膜，网上没有卖的，我查遍了，就是没有这种面膜。”

“我之前让你剪的尸体的头发，你弄了吗？”

“弄好了。”

尹川站起来，快步走到证物间，拿起盛放两句尸体以及尹川和小叶的头发的证物袋，又问小叶要了一片那个查不到半点信息的面膜走到化验间，向法医交待了两句后，又走到警察大厅。

“一队，二队，马上出发，抓人。”

车上，小叶问尹川：“尹队，去哪儿？”

“美容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