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赵秋舲书〔附来书〕（1）

余戊子春至粤，是岁冬忽患咯血症，幸而无恙。次年春间，故乡戚友喧传余于十月二十四日已死。秋舲闻之，为位而哭。迟之又久，始知其讹，因以书来示余。余报书云：“秋舲同年足下：仆以伯伦嗜酒之身，忽得长吉呕血之疾，空江冷署，一病经年，意将物化蛮邦，长与故人生死辞矣。乃春蚕未死，尚许牵丝，而秋雁遥来，欣逢剖素，注存而外，兼述异闻。猥以春来王粲之不归，讹传海外东坡之已死，风言影语，莫识来因，一介鲰生，何忌何惜！夫彭殇等视，颜蹠不齐，达者观之，讵有欣畏。所可喜者，良朋爱我，痛哭湖山，较之生索挽歌，寿陈槥具者，更饶风趣。知交之涕泪，荣于流俗之揄扬多矣。微之垂死，病中得读香山笔札，如投灵药，如赐神针。大夫《七发》之笔，痼疾全除；记室一檄之文，头风顿愈。生死肉骨，肺膈铭之。

〔试注〕

〔按〕篇幅较长而典多，分段解读。题中〔附来书〕，原文如此，“来书”原书另为340章。

1、赵秋舲：赵庆熺。详见卷二152注。

2、戊子：道光八年。1828年。

3、喧传：犹哄传；盛传。唐·张仲素《贺获刘闢表》：“万里喧传，兆人鼓舞。” 宋·周邦彦《诉衷情》词：“喧传京国声价，年少最无量。” 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三》：“次日，喧传某家少年遇鬼中恶。” 郁达夫《采石矶》：“不多几日，这一首太白楼会宴的名诗，就喧传在长江两岸的士女的口上了。”

4、为位：已就灵位。死亡的委婉词。明末清初·钱谦益《哭稼轩一百十韵》：伤心寝门外，为位佛灯前。

5、伯伦嗜酒：刘伶(221年-300年)，字伯伦，西晋沛国(治今安徽濉溪县西北 )人，魏晋时期名士，“竹林七贤”之一。刘伶嗜酒不羁，被称为“醉侯”。北宋·司马光：“刘伶嗜酒，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当时士大夫皆以为贤，争慕效之，谓之放达。”

6、长吉呕血：李贺(790-816)，唐代著名诗人，汉族，河南福昌人。字长吉，世称李长吉、鬼才、诗鬼等，与李白、李商隐三人并称唐代“三李”。

李贺白日骑驴觅句，暮则探囊整理，焚膏继晷，十分刻苦。李商隐作《小传》云：“恒从小奚奴，骑巨驴，背一古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所见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耳！’”。所谓为写诗呕心沥血。

7、物化：死亡。语出《庄子·刻意》：“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文选·古诗＜回车驾言迈＞》：“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李善注：“化，谓变化而死也。不忍斥言其死，故言随物而化也。”唐·沉佺期《伤王学士诗序》：“四年，余遭浮议下狱。他日，余至来，知君物化。”宋·秦观《送少章弟赴仁和主簿》诗：“辩才虽物化，参寥犹夙昔。”

8、剖素：剖白，剖析辩白。

9、猥以：猥：辱，自谦之辞。以：介词，凭借。李密·《陈情表》：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

10、王粲不归：王粲(177-217年)，字仲宣。山阳郡高平县(今山东省微山县两城镇)人。东汉末年文学家、官员，“建安七子”之一。

李商隐《安定城楼》：“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汉献帝兴平元年(公元194年)，董卓部将李傕郭汜战乱关中，王粲遂离开长安，南下投靠刘表。到荆州后，却不被刘表重用，以致流寓襄阳十余年，心情极为抑郁苦闷。建安九年(公元204年)，即来到荆州第十三年的秋天，王粲久客思归，写《登楼赋》。

〔附〕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其年春，王粲于征途上病卒，时年四十一。王粲二十多岁时，曾遇“医圣”张机，张机谕王粲道：“君已经得病了，四十岁时眉间毛当始脱落，而后半年将死；若现在能起服玉石汤，则可免此。”王粲不听。三日后见张机，张机问王粲有否服药，王粲诈称已服；张机知其伪，叹息而去。王粲果于四十岁时始脱眉毛，眉落后一百八十七天逝世。

11、海外东坡：东坡，苏轼的号。苏轼被贬于惠州、儋州（今海南岛儋县）其间，有人谣传他已经死去。比喻说人已死的谣传。明·何良俊《世说新语补·排调下》：“苏长公在惠州，天下传其已死。”

12、鲰生：zōu。犹小生。多作自称的谦词。唐·陈子昂《为义兴公求拜扫表》：“傥昊天鉴照，孤诚可哀，则臣之鲰生，志毕今日。不胜崩迫之至。”唐·刘禹锡《谢中书张相公启》：“岂唯鲰生，独受其赐？

13、彭殇等视，颜蹠不齐：宋·方回《病稍愈戏书三十韵》：彭殇终同途，颜跖匪殊贯。

彭殇：犹言寿夭。彭，彭祖，指高寿；殇，未成年而死。语本《庄子·齐物论》“莫寿於殤子，而彭祖为夭”。 晋·王羲之《兰亭集·序》：“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殤为妄作。” 唐·杨炯《原州百泉县令李君神道碑》：“情均荣辱，则万象同归；跡混彭殤，则百龄俱尽。” 清·金农《问颜大懋伦疾》诗：“《齐物》彭殤原可拟，同年椿菌又如何？”

颜蹠：颜回和盗跖的并称。唐·皮日休《九讽系述·遇谤》：“既不辨於颜跖 ，遂一贯於尧桀 。” 唐·皎然《杂兴》诗之一：“若为昧颜跖，修短怨太清。”

颜蹠不齐：欧阳修《颜跖》：“回仁而短命，跖寿死免兵。”

14、讵有：岂有，难道有。

15、欣畏：欣喜与畏惧。

16、生索挽歌：记得有古人逸事，想不起哪个人了，待补。

17、寿陈槥具：做寿陈设棺材。槥huì，小棺材。

18、香山：白居易。

19、大夫：医生。

20、《七发》：汉代辞赋家枚乘的赋作。这是一篇讽谕性作品，赋中假设楚太子有病，吴客前去探望，通过互相问答，构成七大段文字。

21、记室一檄之文：建安五年(200年)，官渡之战爆发，陈琳作《为袁绍檄豫州文》，痛斥了曹操。 曹操当时正苦于头风，病发在床，因卧读陈琳檄文，竟惊出一身冷汗，翕然而起，头风顿愈。后陈琳归附曹操担任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为陈琳和阮瑀所作。

22、生死肉骨：生、肉：用作动词。使死人复生，白骨长肉。形容恩惠极大。《左传·襄公二十二年》：“吾见申叔夫子，所谓生死而肉骨也。”《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苟使意如得改事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