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背着我的吉他离开北方……我只是个匆忙的旅人……我要卖掉我的房子浪迹天涯”陶安然带着耳机趴在课桌上单曲循环着宋冬野的斑马,斑马。
张皓辰抄完黑板上的笔记后,轻轻撩开陶安然左耳上的一缕头发,摘掉她戴在左耳的耳机然后戴到了自己的右耳,也趴到了课桌上,陶安然只睁眼看了一眼便又合上了眼睛,看来她也早就习惯他这样做了。
“叮铃铃,叮铃铃”上课的铃声响起,陶安然将MP3收好放进了抽屉,整理好书本开始上课。
“今天我们学习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配合着老师带有感情的颂读,十分有意境。
“执手相看泪眼,又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老师念到这句时张皓辰偷偷看了陶安然一眼。陶安然此时正望着窗外出神,一股凉风透过窗纱吹进来带着泥土的芳香,让人冷的打寒颤但又迫不及待想要去呼吸那淡淡的芳香,像极了陶安然。
后排的一个女生边擦着鼻涕边小声的抗议着要求陶安然关窗户。陶安然专注的想着什么并没有听见。张皓辰便用胳膊肘轻轻推了她一下,她吓了一跳,会意后关了窗户。
陶安然刚才一直在想她的姥姥,她的姥姥是陪伴她整个童年并给她温暖的人,姥姥的房子在山上,她小时候便一直呆在山上,直到上小学才被她妈妈接到城里。
“姥姥,那颗树下有好多蘑菇,你快点,快点”陶安然拿着竹篮子一直往山上跑,好像有谁跟她抢似的。
“然然,等等姥姥,别跑那么快”姥姥怎么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姥姥,今天那只母鸡下了两个鸡蛋呢!你看,你看”安然蹲在鸡窝跟前高兴道。
“两个比一个好,一个比不下好”姥姥在嘴里嘟囔着。
“然然,你就坐在大石头上吃饭,别乱跑”姥姥站在门口对安然说。
“嗯,知道了,姥姥,我每次吃饭你都要说”安然嘟着嘴撒娇道。
…………
姥姥在她下山没多久就去世了,之后她妈妈怕她伤心再也没让她去过山上。老师讲起离别勾起了她的回忆。
课间休息时间,后排的女同学们在叽叽喳喳的谈论着
“最近我看了部韩剧超好看,就是我的偶像演的”
“我知道那个,我也超喜欢,男主超帅的”
“再帅能有我帅吗?”张皓辰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你你帅”她们没想到大帅哥张皓辰竟然问她们这样的问题,不觉红了脸,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喂,听见了吗?她们说我比电视明星帅。”张皓辰将陶安然的耳机拔掉对她说道。
“无聊”陶安然冷冷的说道,然后夺过耳机继续听歌。
陶安然就是这样,性格古怪,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她仿佛给自己的心上了铁锁不让任何人进入,她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用一个耳机将自己与世隔绝。
男孩子天生就有着极强的好奇心,陶安然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与他人交流,这种自带的神秘感再加上姣好的面容让班上不少男生蠢蠢欲动,有的甚至都已默默在心中拟好了告白词,但最终都被陶安然冷艳的气场吓得不敢开口。在这样的氛围下,男生们私下里将搞定陶安然定为他们毕业前的目标,有人甚至放话谁能搞定陶安然谁就是我老大。女生们私下里也一直在谈论这个酷酷冷冷的女孩。
张皓辰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注意陶安然的,张皓辰凭着自己优异的学习成绩和帅气的面容一直是班级的话题人物,没想到这个新来的转校生刚来没几天就抢去了他的风头,于是他决定快刀斩乱麻搞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重回话题榜,因为他天生受不了冷落。
按照计划他和她做了同桌,张皓辰使出了浑身解数可陶安然却岿然不动,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他除了知道陶安然爱听宋冬野的歌外其他的一无所知。他想要激怒她趁她上厕所将他MP3里的歌全部删除。
“你删了我的歌”陶安然问。
“是我删的,你要怎样?”张皓辰装出一脸无赖的样子,整个教室都安静了,所以人都期待着陶安然的爆发,没想到陶安然淡定的在MP3上按了几下传出来“斑马,斑马……”的旋律。陶安然松了一口气插上耳机继续听。
“你不是删了吗,咋还有声音呢?”一个多事的小个子男生问张皓辰。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在另一个文件夹吧,没删干净”张浩然一脸懵。
“你们别这样对人家,好坏呀”班上一个平时很矫情的女生替陶安然打抱不平道。
张皓辰不知道陶安然将自己最喜欢的那首歌放到了另一个文件夹里并用英文单词“special”作为属名,所以他没发现。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陶安然就一直听着这首歌。
后来张皓辰觉得自己那样做实在有些卑鄙,便找了个机会同她道歉。
“上次删了你的歌不好意思哈,给,这是我给你买的最新款的,比你那个功能多多了,就当给你的补偿”张皓辰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张皓辰的家算是个中产偏上阶级,妈妈是高中教师,爸爸开了一家饭店,而且他是独生子,所以张皓辰有不少私房钱。
“不用”陶安然果断拒绝。
“你,你,你可真是酷呀”张皓辰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冷落,觉得丢了面子,愤怒的咬着牙说出了这几个字。男生就是这样把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是处于青春期的男生。不过男生也有优点那就是不会那么斤斤计较。
高考的大山就那样岿然不动的横亘在高中生的面前,让他们不得不对他时时仰视。所有的课余活动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高考这个难伺候的主。晚自习教室里除了写字的沙沙外再无其他声响,安静的有些可怕。
陶安然一直趴在桌子上,双手捂着小腹,面目有些狰狞,从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脸色惨白。张皓辰专注的思考着一道数学题,对陶安然的异样并无半点察觉。陶安然疼的实在撑不住了,便缓缓的挪起手扯了扯张皓辰的衣角,可能力气太小也可能张皓辰太专注了竟无半点反应,陶安然于是又加了几分力气张皓辰这才回头看她。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张皓辰望着陶安然那张惨白的脸关切的问。
“我来大姨妈了,你帮我打一杯热水来”陶安然几乎是快要断气似的,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
“给”张皓辰立刻拿着水杯从教室后面的饮水机上打来一杯热水,将水递给陶安然。
此时张皓辰已无法继续专注于那道数学题了,他眼睛时不时的就往陶安然这边瞟,看她好点没?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还是没好转,陶安然也没再次提出请求,因为她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去帮自己买痛经药,她就这样撑着,忍着。
陶安然最会做的事就是忍耐,自从离开姥姥,进入到母亲的新家庭,还作为孩童的她就懂得了忍耐的生存之道。她一直将自己裹挟在她自认为的安全空间里,从不跨出半步,仿佛在她一只脚迈出的那一刻就会万劫不复,所以她从来不交朋友,以至于来了大姨妈也没有一个可以寻求帮助的人。
“好点没?我去帮你买点药吧”张皓辰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及时的说出了她的需求,避免了她自己开口的尴尬。
“谢谢”这是陶安然第一次同别人说谢谢。
不一会儿,张皓辰就满头大汗的回来了。他整个自习一会儿跑到这一会儿跑到那的,在安静的自习环境里尤为引人注意。
“喂,你手里拿着什么呀?”张皓辰的好基友小坤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
“咦,痛经药,你也需要这玩意儿?”小坤调侃道,原本安静的教室沸腾了,笑声此起彼伏。
“什么?痛经药?校医室里这帮兽医们竟然分不清痛经药和止泻药,太可恶了,幸亏你及时发现要不然哥们我就喝了,下了课我一定去找他们算账”张皓辰反将一军,把责任推到了无辜的校医身上。陶安然紧张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同学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便继续伏案做题,教室又重新恢复了安静。陶安然将痛经药喝下后没过多久便恢复如常,她从心底里感激张皓辰的雪中送炭,但这并不意味着张皓辰从此便与他人不同。
“喏,还你的药钱”第二天陶安然将三十五元钱递给张浩辰。
“不用,同学之间的,你这不是寒碜我嘛”张皓辰似乎有些生气,执意不收。
张皓辰的父亲是个生意人,他从小耳濡目染学到很多世俗的处事之道。一次班主任因下课晚便在学生餐厅买饭,张皓辰看见了二话没说掏出饭卡就给老师付了钱,老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留下个帅气的背影离开了。同学哥们儿之间请客吃饭他必定是出钱最多的那个。
偏偏陶安然最不喜欢生意场上的那一套。她小时候待在大山里,行走于山峦旷野上,玩耍在花草树木间,与蝶鸟为朋,与日月为伴,这些大自然的朋友们从来不会算计,不会勾心斗角,更不会虚情假意。这段时光她过得无比快乐,直到有一天她被接到母亲的新家,她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到来是多么的不合时宜,那些迷人微笑的面纱下潜藏着虚情假意的客套。
“我不想欠你的,我放在桌子上了”陶安然是铁了心的要还钱。
“我说了不用。你要是不想欠我的,那光是药钱可是不能够的,还有跑腿费,大爷我这腿可金贵着呢,你他妈还的起吗?”张浩辰有些大男子主义,况且他认为自己的好心被人当成了冷冰冰的金钱,便有些恼羞成怒,竟骂出了脏话。
陶安然对他的大少爷脾气根本置之不理,插上耳机装作没听懂。张皓辰虽生气但拿她却是毫无办法,于是撒气一般将钱撕碎扔了一地,然后摔门而去。
两人一整天都在尴尬的氛围中度过。终于熬到下了晚自习。
“怎么了?兄弟,从进宿舍门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大姨妈还没走呀”好基友坤调笑道。
“去你丫的,烦着呢,别惹我”张皓辰随手抄起枕头就朝坤砸去。
“是因为陶安然吧,她就是一朵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偏偏不听,打脸了吧”坤继续调笑道。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管她什么妖魔鬼怪,尽管放马过来,我一定会将她拿下”张皓辰竟用京剧的调调将这几句词唱了出来。
西伯利亚的寒流南下,我国北方大部分地区迎来了冬季的第一场雪,校园里的花草树木也都裹上了一席银装,瞬时校园的气氛也变得丰盈活泼起来,偶有些童心未泯的同学在教室里打起了雪仗,就连打扫卫生的阿姨也将雪堆成了雪人。陶安然心中最是欢喜,她小时候一到下雪天姥姥总会在屋前的石头上堆一个大雪人当她的玩伴,她竟体贴的喂雪人喝热水,还背着姥姥将雪装进布袋然后藏在抽屉里,弄得到处都是水,姥姥也并不生气只是宠溺的摸着她的头说她太淘气了。陶安然就这样愣愣的望着窗外出神一节课,两节课。
“你在想什么呢?”张皓辰好奇的问。
“我想我姥姥,我姥姥最会堆雪人了”陶安然并不回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张皓辰十分惊讶,因为像类似的问题他问过她无数次,但陶安然不是沉默就是沉默,没想到这次她竟然回答了,而且还是饱含深情的热泪。这突如其来的回答,张皓辰一时半会儿不知怎么接。
“你知道吗?我姥姥是全世界最疼我的人,也是唯一疼我的人,可是她去了天堂,你信仰上帝吗?”
“我信,吧”张皓辰从来没思考过信仰过问题,他觉得陶安然好像神经病人似的,有些害怕的回答道。
“我不信,上帝不是来拯救人类逃离苦难的吗?可是你说他为何这样残忍,让彼此依靠的两个人天人两隔。你相信人死后灵魂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陶安然并不看张皓辰像是在自言自语道。
“我不相信”张皓辰认真思考后回答道。
“我相信,我每天晚上都会看天空,那么多星星中一定有一颗是姥姥变的”陶安然说道。
“你说我要是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姥姥了”陶安然突然转过头看着张皓辰的眼睛认真的问。张皓辰警觉的看着她手里拿着的水果刀。
“你现在过得不开心吗?”张皓辰小心的问。
“你说在冰天雪地里死去会不会很快进入天堂”陶安然并没有回答张皓辰的问题,只一味地问道。
“别动,你衣服上有一只蟑螂”张皓辰骗陶安然说道。在陶安然分神之际一把夺下了她手上的水果刀。
“你以为我要自杀”
“不是吗?”
“你很担心我妈?我没那么傻,我是唯物主义者,物质是本源的,意识是派生的。我背的对吗?”陶安然竟像没事人一样笑了起来。张皓辰第一次看她笑,竟看呆了。
张皓辰这些天时不时的就会想起陶安然,她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仿佛画中超凡脱俗的仙人的模样,她浅浅的合上眼睛趴在桌子上恬静美好的模样,她不经意间扭头飘逸的长发重新散落肩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的模样。真的就像歌里唱的想起你那可爱模样,嘴角就会不自觉的扬起。
“你帮我照顾好这盆植物”陶安然对张皓辰说。
“为什么,送给我了?”张皓辰有些开心。
“嗯,送给你了,帮我照顾好他。我要退学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有坚定想要做的事情,我要去流浪。”
“你不考大学找工作吗?不结婚生子了吗?”
“傻子,不是所有人都要走一样的路,我不是沉默的大多数,走了”
“等一下”
“怎么了”
“没,没,没什么。”
“你喜欢我吗?”
“嗯,能不走吗?”
“不能,……,再见”陶安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张皓辰顺利的考上了名牌学,顺利的毕业,顺利的找到伴侣结婚,生子,然后每天上班下班上班下班,不断的重复着。日子就像是选择题,他在每一个环节都填上了大多数认同的正确的答案。可他内心里一直会惦记一个人,在不忙的时候他就会想,她现在在哪,在干什么,是不是还在听宋冬野的歌,会不会感到累了,想要成家。
一次去法国出差,原计划六天谈成收购薰衣草庄园的案子被他一天就拿下了。于是他决定在接下来的五天时间,好好逛逛法国乡村。他来到了一个迷你的酒吧,里面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窗台上摆满了紫罗兰,靠近窗边的位置坐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吧台里站着一位帅气的小伙子,穿着朋克皮衣,铆钉靴子,脖子上纹了一个汉字“安”,张皓辰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陶安然背着旅行包走进了这间酒吧,点了一杯啤酒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呆了一整个下午。他的思绪被那个朋克男打断,他问张皓辰需要喝点什么,张皓辰点了两杯啤酒坐在了角落的桌子上,他只喝了一杯,正要站起身离开时,发现墙上竟有顾客写的便利贴,他发现了一张用中文写的“流浪的第一千八百天,我还在路上,姥姥,想你。——安”。
“你认识留下这张便利贴的女孩吗?”张皓辰激动的拿着便利贴的手都有些发抖。
“我怎么会认识”那男孩显然感到莫名其妙。
“那你脖子上为什么纹了“安”这个字”张皓辰紧追不舍。
“我是看那个字漂亮就照着纹了,怎么了?”
“那你还记得这个便利贴是什么时候贴的吗?”
“一个星期前,怎么了”
张皓辰没有回答他,付了钱离了酒吧。想着就算是见了又怎样,寒暄几句,还是会说再见,与其相见不如怀念。她的心终究装不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