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页: “精神病人”
其实在家门口的所里上班也是挺舒服的。
虽然辅警的工资待遇跟民警比差远了,但是对光棍了近三十年的我来说,吃饱喝足没问题就足够了。至于结婚找对象什么的,我为了躲避爸妈成天的唠叨和没完没了的相亲,我又决定从我微薄的工资里抠出来一点儿,租了个车库,也算给自己安身立命了——我望着接连拔地而起却永远无法触及的高楼,心里明白这年头哪有不要房子的丈母娘呢。单身就单身吧,反正我的肚子上也没有因为身边少个人而少涨了几斤肉。我每天的活儿很简单,也很机械,出警、开车、拍视频,抓人、看守、做笔录。这样平淡的生活让我偶尔也去追一追《法医秦民》之类的侦探剧,想着自己哪天也能参与侦破一起什么惊天大案啊,捉拿一个什么江洋大盗啊之类,但是也就做做梦而已,因为我连个编制都没有,怎么跟人家秦大法医相提并论呢。其实我们辅警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呼声,就是希望正·府能建立一些考察机制,让我们其中表现突出、符合条件的加以考核、培训,最后也能转正,不然一辈子编制拿不到,没个奔头,也太让人没干劲了,当然我知道,这更是做大梦。闲暇的时候,我也会坐在小马扎上跟快退休的几个老民警哒寡(泰州方言:聊天),他们几个老家伙跟我这样的年轻人谈话也不避讳,喜欢讲一些他们年轻时候的经历。有些讲得绘声绘色,龙飞凤舞,引人入胜,不过更让我好奇的是老孟头他们几个,据说年轻的时候在省厅待过,见的世面广,讲得事儿也都老邪乎了,什么无头尸杀人,厉鬼来索命,妖魔多作恶之类没个谱的事儿,跟真的似的还说领导束手无策去请人做过关莫(做法事)才平息下来,我笑着递给他一根玉溪说,咱们社·会注意新时代,不兴这个。老孟见我不信,也只是吐了个烟圈笑着说,小丁你还年轻,不过看你的面向,以后见的东西不会比我少。我哈哈一笑看了时间该下班了,也就跟他道了个别骑电动车回家了,根本不把老孟的话当个事儿。
直到前两天。
市局下发了文件,应中·央要求展开新一轮“严打”行动,主要针对扫黄打非、打黑除恶、铲除邪教异端之类。看来这一阵子有的忙了。这不,老张刚撂下所里的座机,对我招呼了一声,走吧,接群众举报,有邪教出来害人了。我开着所里最差的那辆“1748”号的老爷桑塔纳,一摇一抖的,总算是把我俩载到了地方——人民医院,受害人是在这儿报的警。进病房一看,一个瘦骨嶙峋、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守着一个瘫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老大爷。老奶奶呜呜地哭着,边哭还变说:“邪教害人呐,害人呐,老朱害苦了你啊……”,年轻人只是沉默不语。老张跟我好一顿安慰,老奶奶才抽泣着跟我们说了她的遭遇。
原来老人一家姓朱,年近四十才有了一个独子。本来很高兴的事儿,可是天不遂人愿,这个孩子从小就好像不太正常,不爱跟别的小孩玩,不怎么跟人交流,懂事后就总是一个人对着地上发呆,嘴里还不知道念叨着什么让人听不懂的话,什么生死啊,灵魂意识之类的。老人迷信,以为中了邪,可是找哪个先生都不顶用。后来去医院看,医生又说没问题,就是内向了一点。等上学了,不知道怎么的,好的没学到,坏的一学就来,以前不敢干的事儿,他样样都干了。老师家长苦口婆心,好说歹说,全当放屁。之后好歹混上了个大学,本来老两口还挺高兴,结果毕业回来没几年就老两口就听说他在这附近入了个什么道。老两口一听说坏了,这明摆着是个邪教,于是天天去儿子“修炼”的地方哭啊闹啊,求他回家,可是儿子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们。一开始他们俩经常被人赶出来,也挨过打,直到今天,说什么,主教在这儿,用他的红眼睛对着老朱一瞪,老朱当场就口吐白沫,白眼上翻,差点一命呜呼,总算是抢救过来了。看热闹的人都说,这是被下了降头了,我们支开那些说闲话的人,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老朱,朱奶奶指着他的额头说,这就是降头,我定目细视,还真的有一个小肉块在时不时地跳动。算了,这个我也不懂,只能靠医生,我们现在关心的是他们的儿子现在在哪儿,朱奶奶说,就在电视塔下面那一个巷子,走到最里面就是他们的道场。
我们联合别的警力,一下子就把他们给端了,只可惜那个主教不在。看来这些“大仙”们,面对警棍手铐,倒没什么反抗能力。
没多久,我们找到了朱家的儿子。
我不知道他是多久没有洗澡了,头发已经遮住了半张脸,隐约露出来的长胡子上不知道沾上了什么东西,看上去粘糊糊的,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城郊市场上的地摊货,也已经满是污垢和黑泥,稍微靠近两步,一股浓烈的尿骚味把我呛得差点吐出来——这家伙是连屎尿都拉裤裆里了吗?实在忍无可忍,反正也是夏天,我们用洗车用的水管往他身上猛冲了十分钟,还喷了大量的花露水,他总算不是那么臭不可闻了。
审讯室里,我点了根烟,好让这些怪味更轻些。老张照例问了几个基本的问题,他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低着头,甚至都懒得看我们一眼。老张生气了,猛地一砸茶杯,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你再这样信不信一辈子都别想出去?”
他缓缓地抬起头,吸了一口鼻涕,我透过他的长发,看到了他脸上居然挂着一种十分诡异的笑容,笑的我心里直发冷——可能,走火入魔,就是这么可怕吧,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拨开乱糟糟的头发,仍然没有理会老张,倒是对着我,左看,又看,终于,吐出了几个小时来的说的第一句话:“你也醒了啊。”
他的声音很沉重,就像一块石头,能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完了,也不知道他疯到哪一步了,不过他还知道我们正常人是清醒的,说不定还有救。
老张被他气得够呛:“废话,不醒着难不成跟你一样去修炼炼疯了?别跟我瞎扯,快交待我们的问题!”
“嘿嘿嘿……”不知道他神经哪里错乱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居然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黑黄得令人恶心的牙齿,发出了令人听了心里会打颤的笑声,只是,他还是在看着我:“你想知道啊,你会知道的,嘿嘿嘿……”说完,他伸手朝自己的裤裆里摸去,摸了一会儿,他居然从内裤里掏出一个本子,一下子朝我扔过来,不偏不倚砸正好到了我的脸上(我回去之后洗了将近二十多遍的脸,洗到快蜕皮才停手)。我气的当场没上去揍他,好歹被经历丰富的老张止住,不过关于这个还潮湿着的本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张露出了拒绝的表情。没办法了,只有我这个辅警帮忙看了。
我把本子用物证袋装起来,准备回家吹干了再看,现在它湿漉漉的,实在太恶心了。见我收下了这个本子,姓朱的年轻人无论我们怎么威逼利诱,就再也没发过一言。
看这个厚厚的本子的第一晚,我就去请了第二天的假。
这个本子我从头至尾,翻来覆去,已经不知道翻看了多少遍,车库里,地面上,丢满了还冒着烟的烟头。看着床头的几碗泡面汤,我估摸着今天应该是第三天了。
这一遍看完之后,我点上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我内心的感受。
这个姓朱的是读过书,但是文化程度肯定不高,尽管他上过大学。他写的东西歪歪扭扭,字不连句,段不成篇,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写的东西重新捋通顺了一遍——真的像是一个精神病写一本日记类的东西。
这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的东西,彻底颠覆了我的世界观。我甚至觉得,好像他没有精神病,因为没想明白的是我们这些“正常人”。
我就不把原迹拍给你们看了,一来不方便,二来,把这么个充满污秽之气物件展示给你们,实在太玷污各位的双眼。不如我用我自己的叙述方式,第一人称,讲给你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