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阴雨,闹钟似乎变成了一种必要的摆设。天刚蒙蒙亮时,淅沥的雨声总会叨扰我清幽的闲梦。拉开窗帘,视野一片青灰,雨水无声地滴落上原本透亮的玻璃,即刻便歪歪扭扭地向下乱窜,所到之处,水痕清晰。
这竟让我想起了江南的雨季。
因为对江南有着近乎偏执的喜爱,所以每年春天总是要倔强的排除万难去看它,就是要去看那每一场迷人的柳风杏雨。
喜欢坐在老旧的轩窗旁,看着雨水落进雾气濛濛的河道里,直到视线模糊,依然能辨认出雨滴与河水碰撞后的优美跳跃,以及,夹杂在娇羞回旋里的清雅涟漪。或是干脆撑起一把素淡的小伞,追着戴望舒的足迹,去寻那结着愁怨的、丁香一样的姑娘。再或是偶尔迷乱了发梢,被雨帘拦住了通往酒巷深处的脚步,只能驻足于翘角的青瓦屋檐下,看着雨滴如墨迹般渐渐晕染角落里依旧风华苍桑的粗疏石板。
就这样,年复一年,却总是意犹未尽。
我一直认为,尘世间的浮花浪蕊,只有经过江南春雨的涤荡后,才可以孤标傲世。
然而多年前的一次偶然邂逅才让我知道,秋风拂动下的江南更加风情万种。那是透着桂花清新而浓烈的馨香,包裹在天高云淡的风尘里,沾染了草木一身芬芳,也沁溢了世间万般馥郁。
我永远记得那年秋天,当我走下停靠杭州的火车时,迎面扑来的桂香灌满了鼻子、灌满了耳朵、灌满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灌满了流动的热情血脉。那时就幻想,是否身体再轻盈一些,就可以像蝴蝶一样飘浮在这芳馨的世界。然而不得,用脚步去丈量这清香的广度,也好。
在西湖漫步,灵魂流连于山水之间无法自拔,波光潋滟,山色空蒙。走到龟山北麓,林和靖墓赫然伫立。九百多年过去了,这里仍安逸避世,当年林逋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是何等的峻洁清高,我想其间一定有诸多无奈,对世事的、对自己的。随葬品中的那只玉簪,道出了多少心酸和等待,他奈何不了,留给世人的只有无尽猜想和感慨,原来爱情曾来过。梅枝的横斜疏影,梅花的暗香浮动,这样的冷清安谧才能寄予诗人这般的缱绻深情,后人膜拜他、赞扬他,唏嘘一时,传颂几世。
我真想穿梭时空的屏障,踏着他留下的印记,清风中弄月赏梅。奈何冢前满目寂寥,清冷致之。究竟寒梅几度未开?故人几时未来?无从知晓。
不过还好,这满树满身的桂花香,竟也给这份萧条注入了几分仙神之气,我虔心流连着、迷失着、不舍着、叹息着。
又过几年,学习的缘故,我再次来到杭州。时值深秋,桂花香气渐已散去,与师兄师姐闲来无事共游西湖,畅怀往事。
江南的金风玉露,在烟波浩渺间朦胧心脾。水接着天,天又铺满云,残柳在雾气中摇曳,游船在湖面上飘荡。那一切的混沌与不安像极了彼时的我,前路何在?方向何在?只能深吸一口气,静等命里的安排。
实验的长期不顺利和父亲的重病,相互交织、相互缠绕;北京和贵州的来回奔走,相互穿越、相互波折;内心的崩溃和重建,相互替换、相互变更。终日被压力申诉,我不再抱着必胜的决心。
会议结束的晚宴上,我第一次喝黄酒,香香甜甜,口感极好。哪知它后劲如此之大,就一杯,我满脸通红,倒头便睡。
醒来后,在明信片上为自己写下:四年过去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变的是自己那颗胆怯的心,大风大浪终会到来,大喜大悲也终将过去,再勇敢一点,等待那束光照进来时,一定连影子都会变得很美。
然后写上学校的地址,投进邮筒。
离开杭州时特意又去看了西湖,那个用水铸成的地方终是被西风吹散了雾霭,碧水和碧空棱角分明,斜阳也映红了苍黄的落叶,那时云淡成纱。仿佛又回到了花开时节,我站在花树前,许下我一定会再快乐起来的心愿。
原来无常才是生活的常态。所谓红尘世事,不过是你送我一程,我陪你一段,尽管都在彼此的命里扎下了根,却始终逃不开过客的宿命。
就如同,我爱这江南的烟雨楼台,朝思暮想,可每次都只匆匆一面。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在一个雨后的清晨,我只是有些怀念过往,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