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十三岁

母亲节给妈妈买的礼物

重症监护室的仪器

那个秋天

我自己

此后妈妈的归宿


我叫胡峰,今年三十三岁。妈走了,就在我生日的前三天。


不是缓缓道别的远行,是骤然抽离,像支撑着房梁的主柱轰然倒塌,留下漫天烟尘和一个摇摇欲坠的家。我,这个所谓的长子,此刻瘫坐在一片狼藉的心房里,感觉不到年龄,感觉不到身份,只感觉一片巨大的、冰冷的空。什么心情?没有。像被厚厚的灰烬掩埋。精神气?更是奢侈。连呼吸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吸气,胸口都像被无形的铁条紧紧箍住,闷得生疼。


    这三年,妈就住在我家。*为了帮我,帮我们,带她的小孙子——我的儿子,石榴。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的身影填满了这个家的每一个缝隙。

  厨房里,她怕石榴烫手,专门买的不锈钢碗,还在最显眼的位置。那是石榴的专属碗,她总笑着说:“我们石榴怕烫,用这个碗。” 我的手指刚触到冰凉的碗沿,眼前瞬间模糊,喉咙像被砂纸磨过——那是她留给石榴最后的温度,如今只剩一片刺骨的凉。

  阳台上,**石榴**的小衣服旁,那个空荡荡的衣架还在晃。那是挂她洗得发白、沾着石榴奶渍的衣服和尿液的尿布。阳光刺眼,那空荡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道无声的控诉,控诉着命运为何如此仓促。

  客厅那个沙发角落,垫子被她坐出了一个深深的、温柔的窝。以前**石榴**最爱像个小猴子一样攀在她身上,祖孙俩的笑声能把屋顶掀翻。现在,我抱着沉甸甸的**石榴**坐在那里,那个窝还在,清晰得刺目,可那个能容纳所有嬉闹和依赖的怀抱,永远空了。

  带石榴去游乐场,那条她推着婴儿车走了无数遍的小路,现在能自己跑了。他小小的身影在前面,阳光穿过树叶,斑驳的光影洒在地上,恍惚间,我又看见她微驼着背,紧赶两步,笑着喊:“石榴!慢点儿跑!小心摔跤!奶奶追不上啦!” 胸口猛地一紧,那股箍着的铁条骤然收缩,窒息感伴着酸楚直冲眼眶,视线瞬间一片水光。


“看见就想哭”——这根本不是形容,是我的本能,是我的宿命。 她的背的包还挂在架子上,她买的药还塞在抽屉里,她腌制的咸菜还在厨房里……这个家,每一个角落都在尖叫着她的缺席。那些共同走过的路,共同生活的空间,都变成了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无时无刻不在扎刺着我的神经。眼泪成了唯一的语言,唯一的宣泄,也是我证明自己尚未被这巨大空洞吞噬的唯一证据。


而身体,也发出了沉重的哀鸣。

    胸口,总是紧得发疼。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闷的钝痛和滞涩的阻力。仿佛那里面塞满了沉重的铅块,堵住了所有顺畅的气息。这“紧”,是心被掏空后残留的痉挛,是无处安放的悲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嘴唇,也开始频繁地发麻。起初以为是哭狠了,缺氧。但这麻木感越来越清晰,像敷着一层厚厚的、冰凉的石膏,木木的,带着细微的针刺感。说话、喝水,甚至石榴用温热的小手好奇地摸摸我的嘴唇,那异样的隔膜感都挥之不去。它顽固地提醒我,这场浩劫,不仅在摧毁我的心神,也在我的血肉之躯上刻下了伤痕。



心,是空的,像被生生剜走了一块,呼呼地漏着冷风。胸口,是紧的,像被铁链层层缠绕。嘴唇,是麻的,像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耳鸣般的嗡嗡声和心口沉闷的撞击。三十三岁的生日近在眼前,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胸口紧,是心脏不堪重负的呻吟;嘴唇麻,是末梢神经最先亮起的红灯。


    妈,那个替我扛起三年育儿重担、让我能在这个年纪喘息片刻的人,走了。 在她本该安享晚年的时光里,她用日渐衰弱的肩膀,为我,为石榴,撑起了一片天。那些深夜她抱着发烧的石榴在客厅踱步的剪影,那些她变着花样做的石榴爱吃的软烂食物,那些她默默收拾好的、被石榴弄得一片狼藉的玩具……点点滴滴,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冰凌,反复切割着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她走了,不只是带走了我的母亲,更是抽走了我作为儿子、作为父亲赖以喘息的那根支柱。



石榴,我的儿子,四岁。他是妈妈留在这世上,留在我怀里,最滚烫、最鲜活的念想,是她血脉和爱的延续。



    嘴唇的麻木,或许会褪去。胸口的紧窒,或许能松缓。但心口那个被骤然挖走的空洞,我知道,此生都难以填平。


      妈走了,在我三十三岁生日的前三天。她带走了厨房的烟火,带走了阳台的暖阳,带走了沙发上的欢笑,带走了那条小路上的叮咛。但她把她的坚韧,她的爱,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这三年,倾注在了我的儿子——那个名叫石榴的孩子身上。石榴,饱满,红润,充满生机,带着她血脉的温度,沉甸甸地活在我的臂弯里。他是她留在这人世间,最生动、最不可磨灭的印记。


此刻的“空”、“紧”、“麻”,是生命被强行撕裂后的剧痛回响。我不奢望它立刻平息。作为长子,作为父亲,我站在这片她离开后的断壁残垣里,一手抱着承载着她无限爱意的小石榴,一手试图接住家庭的无助。我抚摸着生活里每一道她留下的刻痕,感受着胸腔里每一次沉重的搏动和嘴唇上冰冷的麻木,向着那片沉默的天空,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呐喊:


妈…三十三岁的生日快到了…您怎么…就不等等我呢?您的小石榴…想您了…我也…撑得好累啊…您…现在自由了吗?身上…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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