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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J还在杭州病房时,已开始为血源发愁了。两个大夫很年轻,我敲响办公室的门后听他们详细介绍,说血可以置换,需要人去献血。
阿里的同事很快来了医院,说周末大家都在休息,最快也要到周一了。他又聊起来费用的问题,我咨询他是否公司还可大力援助一些。他面有难色,说同事义捐过了,而且公司的资源能给的也基本给了。
白血病,也是血癌,癌,就是治愈不了,就是人财两空。
但奇迹在JJ身上发生过一次。我们也就相信还会有的。
回宁的路上,老大说起JJ已把南京的房卖了,手头上的钱也就是个房钱。
日子一天天过,JJ在群里偶而上线,我们给他打气,也会问起费用的问题。他说暂时不要轻松筹,他还不想成“网红”。
他说得轻松,但钱是硬的。他说原始淋巴细胞已百分之六十多了,等着也是死,他想试试。
由杭州去北京,他的视力越来越差,手术费很高,适值两会,郏董说要不要发个贴呼吁一下医疗问题。JJ说还是轻松筹吧。
等JJ入仓时,钱也未能凑足。入仓前大夫说要备各种东西,JJ说真贵。
他一直有肺部感染,先要去除。那天JJ说,旁边的一个病友走了。我怕他受影响,说了些没用的话安慰他。
他是已经准备了很久,一直在持守正念,但面对亲人别离,凡人难为!
之后就是永别。葬礼上,我问表弟有没有落下账,表弟说钱所剩无几。
三十二岁,留下一抔黄土,两位老人。
2
乐子打来电话时,我正在南山夜里。他只说烦,想找人说说话。
我知道他已回家,但不知是他母亲罹患重病。他语音沉重,我无法宽慰他。
由彭城回家,乐子母亲很快就过世了。
几年前,我由西京远赴申城参加乐子婚礼。仪式上乐子的父母衣着朴素站在台上又高兴又拘谨。乐子抱着自己的父母两眼潸然。
后来乐子说,在凤城读高中时,为给大哥盖房娶亲,还要给他交学费,父亲急得一夜夜睡不着。
读高中时,我们这些乡里娃家境都穷紧,乐子周一至周五就一身校服,周末了回家洗了下周再穿。
眼瞅着工作了成家立业,父母却病了、老了。
乐子说,母亲的病太凶太怪,脑细胞病变像是鸡蛋熟了,在重症监护室里一日日里挨熬。
父亲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说你娘是治不好的病,你俩当儿的不好说,我做决定,咱不治了。
乐子哥俩当即就哭了。
重症监护室又称ICU,一天就得上万的开销,普通家庭根本支撑不起。
再与乐子聊起来时,乐子说要把老屋重修一下。母亲去世后,大哥把父亲接了过去。老屋风吹雨淋地越发破烂了。春节时乐子带着家小回来,没地住了。
这几年,老家得常回了。乐子说,家里老人这几年身体越发差,有病有殃说不行就不行。
乐子说这话的时候,刚给母亲烧了周年纸。
3
每年回家都去老院,暑期炎热异常,暮色起时才到,奶奶正在堂屋,表弟先进去,叫了声姥姥,我把点心放在桌上时,喊了声奶奶,奶奶看清了又叫了声我,一脸惊喜。
在西屋吃饭时,聊起来前院三大爷,说是在镇上医院,挺严重。先前二大爷查出来是癌,晚期没看在家很快殁了,三大爷难道也是?
这几年春节拜年,眼见着长辈一年年变老。二大爷披着黑棉衣带着帽子经常撺掇牌场,三大爷爱看牌,坐在一旁默默燃着烟。牌局正酣时,三大娘来喊吃饭,三大爷才会走。
平日里,三大爷会骑上他的车子带着瓦刀器具出门。他是建筑队的上工,到饭点了再骑车回家。有时候三大娘忙没来得及做饭,三大爷就手握着馒头,抓根生葱蹲在门口半月碌碡上吃着,我放学写完作业在一旁正玩得起劲,对三大爷鼓起的腮起了兴致,惹得他边吃边笑。
三大爷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年龄间差不多。三大爷三大娘就格外辛苦。大姐二姐先后下学、出嫁,三大爷三大娘带着外孙供华哥读大学,华哥毕业了又给他在大城市安了家、娶了亲,才算任务圆满。
我推开房门,三大爷在病房最里躺着,病房的空调吹着,空气沁冷。三大娘在旁边垂首坐着,二姐正在床头收拾东西。三大爷看到我,用手比划着,嗓子已发不出声,但眼里的意思我却分明懂得。
我与三大娘、二姐打了招呼,过去握住了三大爷的手,他吱唔着,我看着他羸弱的身体一阵心疼,差点落泪。
三大爷比划着要二姐取喝的,二姐把东西塞过来时,大姐推门进来了。
大姐一家一直在外地,家里只有二姐,她要照顾家还要照顾两位老人,人就显得苍老。事后我还说大姐更像是二姐,二姐倒像是大姐。
大姐私底下说,三大爷是渐冻症。我听了心里一凉。
大姐说,带你大爷在南方查了,要在那冶疗,你三大爷不让。坐车回徐州,高铁站又走错了口,把你大爷累得不行。
我故意高声叫了大爷,没事!该戒烟了,就是抽多了,慢慢养养就好了!
大姐接着说,他心里明白着呢。怕花钱,又怕在外地,用手比划着自己好歹要熬过这个月,怕子女穿孝衣热、受罪!
不然他就……三大爷用手指横横了脖子。
华哥一会提了水进来,彼此打了招呼,问了各自的现状,聊了会就告别了。
外面热浪滚滚,我内心却晦暗不明。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好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