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父亲节,深夜难眠,想起家乡的老父母,心存愧疚,久居他乡,不在老人家身边,还让他们牵挂,此生不知如何弥补!
记得在卫校念书时那个蜗居的小寝室里,八个花季少女谈得最多是自己的家人,上至祖宗八代都撬出来侃。当然,爱美的姐妹们也经常评论八个人的长相,据说,父亲长得帅的,女儿大多长得漂亮。
有一天中午,邻铺的华突然俯过身子,向着我说:“喂,家伙,看你长得眉清目秀的,你爸爸一定是个大帅哥!咦,怎么从来没听你讲过你爸爸?”她这当头一“喝”,我当时就有点懵,才想起自己真的很少提自己的父亲,一直以来,自己的文字里也极少写父亲,居然忘记了身上还有一半血统是父亲给的!真不知怎么做人家女儿的!
后来,在那个暑假回家后,我常常偷偷地看父亲,被他发觉微笑着探询地望过来时,我又赶紧把头转开,装着若无其事。父亲瘦瘦的,中等个儿,长方脸,高高的鼻子,浓眉大眼。也许,年青时确实是一枚大帅哥,不然,妈妈怎么会嫁给他这个一清二白穷小子呢?
听长辈们说,爷爷先前是教书先生,后来当了一段时间的乡长,得罪了一些人,以致划成份时,成为了地主。用妈妈的话来说,她嫁给父亲时,家里打地主果园房子全被人瓜分了,连墙头的壁钉都摇干净了,真正是穷得叮咚都没得响!爷爷五十多岁就过世了,连妈妈都没见过他的面。
少年丧父,父亲的日子怎么过的是可想而知的。听伯母说,我有一个小叔叔是在十岁时拉痢没钱医治,也没人打理,病死了。那时奶奶天天去做义务工,伯父大父亲十岁,早就下乡镇工作了。父亲那时十五六岁,因为营养不良长得慢,看起来还是一个小毛孩。傍晚与伯母俩人,用烂席子裹着过世的小叔叔扛上山头埋葬时,父亲吓得全身瑟瑟发抖,攥着伯母的衣襟说:“嫂子,我怕!我怕!”
妈妈嫁过来时,家里只有两间半老屋,两个叔叔也是大小伙了。因为家里穷,成份又不好,娶亲是个老大难。父亲怎么也不肯分家,拖着妈妈,要撑起这一家老小。后来总算帮两个叔叔娶了妻成了家,又做了几间新瓦房,才在妈妈的要求下,说是树大分杈,分了家。分家时,我们一家却住老屋。小时的我,是怎么也想不通,怎么自家就住了黑通通的老屋,堂妹他们却住新建的房子。
小时候,父亲很少在家,记忆中总是妈妈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忙里忙外。有时问起妈妈,父亲去哪儿了,妈妈总是说,去搞副业了。那么小的我,也不知搞副业是什么意思,猜想可能就是出外挣钱吧?
我们家住在县城郊区,田地少,可是兄妹几个却从没饿着,记忆中家里经常还有谷子拿去卖来换钱。过年时很多人家的孩子没新衣裳,我们几兄妹却都穿着新衣裳,欢欢喜喜过大年。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跟着邻居家去了一个很远的乡下庙堂玩,她奶奶就住那个庙堂,是看管那个庙堂的。那里林阴森森,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原始森林。青山绿水,却因为地势闭塞,交通不好,村里很少人家居住。邻居指着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稻田,对我说:“你知道这些是谁家的稻田吗?是我们的,很多是你爸爸开垦的荒地。你爸爸常常一个人守着这片田地。”
我突然呆住了。我想象着,在这个连电都没通上的小山村,劳作了一天的父亲,守着昏黄的煤油灯,思念着远方的妻儿,是怎样孤独地渡过一个个漫漫长夜的呢?原来,父亲就是在这里“搞副业”的!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们几兄妹都叫父亲“大叔”,从来都没叫过“爸爸”。(以致后来结婚时,面对着家公,我怎么也开不了口叫他爸爸。)最初是因为父亲很少在家,我们都对他比较生疏,偶尔在家,堂姐她们都叫他“大叔”,我们还小不知道,跟着叫,后来就叫习惯了。
记得有一次,妈妈对着我跟弟弟说,这么大的孩子了,不能老叫“大叔”了,要改过口来叫“爸爸”。父亲却看到我们难于叫出口的样子,笑着说:“算了吧,都叫习惯了,别勉强他们,叫什么还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其实,就是叫“大叔”,在我也是很少叫的,总觉得与父亲是隔着什么似的,没有亲近感。小时候交学费,买练习本是一次也没问过父亲要钱,都是问妈妈的。常言道,严父慈母,可是记忆中,从小到大,父亲却从来没有骂过我们几兄妹,更别说打了。倒是妈妈,对我们责骂是家常便饭。
父亲辛苦了一辈子,从小过惯了苦日子,自己一辈子都省吃俭用。可是,童年时,却常常听妈妈数落父亲,说他借给谁的谷子多久了还没还,借给谁的钱又多少年了还没还,有的根本就没指望还上了。我们在边上听了,虽然年幼不谙事,心里却都气不过,觉得父亲是太傻了。而父亲却任凭妈妈怎么数落,让她消气,从不还嘴,最多也只是笑笑地说:“人家也是太穷了,没办法呀还不起!”父亲的脾气,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我几乎没看过他发火。
父亲年青时是因为营养跟不上,身体不怎么好,常常胃痛。到了五十多岁,就常念叨,说自己的命不长了,会象爷爷一样,过不了六十。我们听在心里都害怕,劝他戒烟戒酒,改善伙食,一边给他买一些补药,每年给他打氨基酸吊瓶。这些年却没听他说过胃痛,身体比妈妈还硬朗。
父亲一生胆小怕事,积德行善,年纪大了还在村里的庙堂当什么理事,常常很忙,逢上庙会时还要值夜。妈妈向我们讲时,我们都劝父亲没必要这样,心好不用斋,而我们一家都是良善的人。但怎么劝也是没用的,父亲还是常常去那里,说要替儿女祈福。
其实那是一种信仰,老人的精神寄托。并且,那里还是老年人的活动场所,老人们聚在一起就讲自己的子女后代,听妈妈说,父亲是老爱在那儿吹我们几兄妹如何出息的,我们听了都觉好笑,不过还好,没有给他老人家丢脸而已,都是平凡人。
出门在外,常常半夜醒过来会想到远在家乡的父母双亲,觉得自己尽的孝道真是太少了。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老人家今天都不知明天的命。想到这些常常会惊出一身的汗,真恨不得马上回到二老的膝前,替他们端茶倒水。
并且,我这一生,也没在父亲的跟前叫过他一声“爸爸”,七十多岁的父亲,心里会不会遗憾呢?生了四个儿女,却从没有听过一个叫他“爸爸”。
人到七十古来稀,父亲,虽然这么多年一直叫您“大叔”,但我还是想改口叫您一声“爸爸”,或许,这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是您多年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