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我跟相恋四年的薛坤分手。
简单收拾几件换洗衣服，我拖着小行李箱去蒋村租房子。
我从小到大过着衣食无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大学时还因为不会套被套被室友嘲笑。
大二跟薛坤在一起，毕业直接住进了薛坤租的房子，在衣食住行上，我似乎从来没有操过心。
即使做好心理建设，到了蒋村之后，还是被眼前乱糟糟的场景吓了一跳，破旧的街道，散发着臭味的垃圾桶，让我恍惚走进了贫民窟。
我明明特意选了相对比较好的小区，看房子的时候却还是瞬间崩溃。
150平方的房子，被木板简单地隔成了8间，公用卫浴，房间里杂乱不堪。房东流里流气地叼着烟，吞云吐雾，看得我心里打颤。
我几乎是逃命似的奔了出来，在远离蒋村很远的地方才敢歇下喘气，然后哭得泣不成声。
绝望、无助、迷茫、害怕，我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我能想到的，就是给刘一打电话。
我哭得很伤心，抽抽嗒嗒地跟他讲明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
电话里，他静静地听我讲完，温声安慰我，你不要管了，去逛街吧，那里才是你的世界。等过两天周末了，我回去帮你找。
于我而言，刘一是灵丹妙药，总能安抚我。挂了电话，打车去步行街。下车的一瞬间，我满血复活。
01
我跟刘一认识很多年，久到每次都要掰着手指回忆，才能记起具体年数。
我4岁时，刘一搬来我家对门。
妈妈说我恃宠而骄，小小年纪就领着一帮小朋友满小区胡闹，砸碎玻璃、打破花瓶的事没少干。但大概是因为我长得甜，很讨大家喜欢，没人舍得责怪我。
刘一比我大半岁，个子还没我高，却也心甘情愿跟在我身后，乖巧地陪着我。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这叫守护。我想，他大概也不懂。
他口袋里的零食最后都进了我嘴里，巧克力、牛奶、酸奶、辣条、苹果、香蕉、橘子……
刘一总是说，洛洛说得对。
我叫乔洛，他跟我爸妈一样，喊我洛洛。
在幼儿园，我舞跳得好，文艺汇演时妈妈在家长群里坐着，总爱喜滋滋地跟旁边的阿姨说，台上那个长得最甜的，是我女儿。
刘一会跟着后面附和，洛洛，跳得棒。
妈妈最喜欢给我拍照，喊着亲亲宝贝，留下无数回忆。从4岁到6岁，我的照片里总有刘一的陪伴，刘一还曾见过我周岁时的裸照，但小孩子也不在意这些。
上小学时刘一家搬到另一个小区，我们没能在一个学校。
临离别前，刘一抱着我不说话。反倒是我，像模像样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我们初中就能见面了，不哭。
不过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小跟班，再也没人给我送零食，我还是难过了，哭得无比伤心，鼻涕眼泪都擦到刘一的衣服上，拽着他不肯撒手。
后来哭着哭着睡着了，妈妈把我抱回家，刘一被她妈妈带走。
02
初中我和刘一同班，刘一变黑变高了，高我一个头，这种身高差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乖巧地跟在我身后，而是站在我身边挺身而出，男子汉一般地保护我。
刘一很聪明，理科尤其好，而我对学习的兴趣却是一阵一阵的，全凭心情。遇到不懂的题，他都会细细给我讲解。
上学时，刘一会先从自己乘车到我家，跟我一起上学。放学再从我家小区前的公交站转车回家，绕了大半的路，他却乐此不疲。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就叫喜欢。
我一直把刘一当小屁孩，一个总被我欺压却还是屁颠颠对我好的小屁孩，我有什么心事都爱跟他说。
刘一，我爸妈总是吵架。刘一，李奶奶家的小狗lucky被人拐跑了。刘一，我们家楼下那株杏子树今年夏天结果了……
晚上我和妈妈一起泡脚的时候，妈妈就对我说，宝贝，以后找老公就要找刘一那样的，会对你好的男人。
我似懂非懂，笑着去挠妈妈的脚掌心，母女俩笑作一团。
初三的时候妈妈生病，我不知道那叫什么病，外公和姨妈都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只是他们一直告诉我，妈妈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我也那样相信着。
我的妈妈，我最亲爱的妈妈，怎么舍得离开我。我们依赖彼此，深爱彼此，喜欢黏在一起。我相信，她舍不得她的宝贝。
可是，她还是骗了我。
离中考还有五个月的时候，她还是走了。我记得她最后走的时候，我喂她喝的最后一杯酸奶，是蒙牛提子口味的，现在再也没见过。
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她，触摸不到，只能仅凭曾经的记忆去缅怀，我无法接受。
天崩地裂，那几年记忆很混乱很模糊，我基本上记不得那一两年里发生的事情。依稀记得刘一始终陪着我，跟我聊天，给我好吃的，寸步不离。
刘一说，洛洛，忘了就忘了吧，不记得也好。
是啊，太痛了，不记得也好。
03
不记得也好，可是心缺了一块，怎么也填补不起来。
我很慌，很慌。
以前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面，我都喜欢紧紧地黏在妈妈身边。妈妈走了以后，我极度缺乏安全感，失去依靠，无所适从。
遇到胡浩的时候，就那样迷失在他的郎朗笑容里。那样的笑，真温暖。
胡浩能给我很多很多爱，弥补缺失的爱。
刘一说，洛洛，你幸福就好。但是别耽误学习。
刘一真是个傻瓜，爱情一旦燃烧，谁还记得后果。
胡浩长得高大帅气，耍起浪漫也是一把好手。
他在夏夜给我捉来一袋萤火虫，深夜放飞在我们家漆黑的楼道里，我们在漫天黄绿色的荧光里拥抱、接吻。
他带我走遍大街小巷，品尝每一寸春夏秋冬，四时风景。
他带给我最浓烈炙热的爱，也赠予我最痛彻心扉的背叛。
我痛恨背叛，再不舍，却还是在给了胡浩一巴掌之后决绝转身离去，从此江湖路远，老死不相往来。
我坐在学校操场高高的看台上迎风流泪，刘一带着青紫的鼻梁和嘴角出现在我仰望的视线里。
我说，刘一你怎么了？跟谁打架了？
他说，没事，教训了一个混蛋。
在我的记忆里，刘一一直是个好好先生，脾气好，教养好，绝不会无故打人。
他不愿多说，我也不再多问。他假装看不见我的眼泪，那我也假装不知道他打架，不拆穿是我们对彼此最大的保护。
那天，我们翘课在操场坐了一下午。回班级之后一起写检讨，在全班认错。再痛都经历过，认错也没什么。
不过看到胡浩鼻青脸肿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乐了。
我悄悄用右手拽了一下刘一的校服一角，偷偷在讲台内侧给他竖大拇指。
彼时，刘一正在读检讨，斜眼瞄到我的表情和手势，忍不住也乐了，被班主任说态度不端正，加重处罚，检讨罚抄100遍。
04
6月8日高考结束，晚上同学们一起去KTV唱歌庆祝脱离苦海。
还未立夏，夜风轻扬，路灯沉默地守护着街道，刘一送我回家。
我问他，刘一，考得怎么样？
他说，还行，洛洛你呢？
我说，也还行，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就高中毕业了。
他唤我，洛洛。
随后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抽出一束粉红玫瑰和一盒酒心巧克力，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我，我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略显局促地看着我，耳朵泛红，说，洛洛，我喜欢你。
虽然刘一不是大帅哥，但五官端正，俊朗不凡。可是，我从未想过，这个曾经跟在我身后的小屁孩会喜欢我，我对他，没有爱情。
我看着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么多年，他早已是我的亲人，我舍不得伤他。
他把玫瑰和巧克力塞到我怀里，继续说，洛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人的表情和语气，我都知道。从初一到现在，我喜欢你6年，你那么聪明都没有发觉，不是我掩饰得好，而是你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我嗫嚅着，刘一。
他继续说，洛洛，我就是想保护你，只想对你好。我今天表白，不是为了让你为难，不是为了让你答应，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现在不说，我怕我以后再也不会说出口。
4岁相识，从小到大，除了小学6年，我和刘一几乎从来没有分开过，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
2008年，我在杭州，刘一去了南京。
我知道，我还是伤了他。
05
大一军训结束就是国庆假期，刘一在假期结束时送我回学校，给我们寝室买了很多零食，拜托姐妹们好好照顾我。
女孩子因为交换心事和秘密从陌生人成为至交好友，室友都觉得刘一很好。可是，我不爱他。
送他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落寞和无奈。
气氛有些尴尬，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和，刘一，在大学别混哈，漂亮妹子很多，但还是要专心学习。
刘一看着我，咧嘴笑了，嗯，我知道，洛洛你别急着交男朋友，要考察好，别一股脑儿钻进去，会受伤。
鼻子一酸，红了眼眶。我笑着推着他往前走，不让他看见我的脆弱。
临上车前，刘一说，洛洛，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我哽咽着点点头，目送他远去。
圣诞节的时候我给刘一打电话，告诉他我谈恋爱了，对方是学艺术的，叫夏枫，对我很好。
刘一静默良久，才开口，洛洛，要幸福。圣诞快乐。
大二跟夏枫分手，再后来跟薛坤在一起。自从妈妈走后，我似乎一直在不停地交男朋友，最长空窗期不超过三个月。
心里空空的，缺的那一块，需要人来填补。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患得患失，我又需要男朋友在身边无微不至地陪伴我，但凡分开超过48小时，吵架在所难免。
我的所有小心思，敏感、脆弱，并不是所有人都懂。为了不让刘一难过，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地跟他倾诉。
刘一之于我，是罂粟，太过美好，但却要戒掉。否则，食髓知味，后果难以预料。
我是一个胆小鬼，我害怕失去他。但因为无法爱上他，只能把他放在知己好友的位置上，妥帖安顿。
2010年，刘一恋爱了，是他同校的师妹。过年回家的时候，他带着女孩来见我。女孩的名字很好听，叫王尔岚。
尔岚长相很乖，偎依在刘一身边，两人很般配。
刘一终于跨出了这一步，我心里有些失落，但也为他高兴，举起果汁祝他们幸福。
刘一略显腼腆地点头，尔岚笑着应下了。
06
2014年，跟薛坤在一起第四年，我提出了分手。
我很爱薛坤，却不能全身心的信任他。大概是因为，最初他是我从别人手中抢夺来的。
我害怕他对前女友的愧疚会吞噬我们，我时刻警惕他身边长得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孩子，我担心他出轨。
即使他再三保证，我也不能相信他。我爱他胜过于他爱我，心慌得毫无着落，一度癫狂。
我们争吵、分手、和好，再争吵、分手、和好，陷入死循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心猿意马，也曾跟看着顺眼的男生约会，漠视薛坤的心不在焉，到最后剩下的，只有折磨。
2014年，我23岁，我和刘一认识19年，占据我人生的大部分岁月。
原来他已经陪伴我这么多年，比妈妈陪伴我的时间还要久。
我唤他，刘一，刘一，我该怎么办？
刘一说，来南京吧，我陪你散散心。
彼时，他跟尔岚已经分手两年。
他们分手之后，尔岚曾经找过我，她说，洛洛，刘一很好，体贴、温柔、上进，我爱他，可是他的心不在我这。两年了，我累了。我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我不怨你。
南京街道上梧桐树虬枝峥嵘，盘虬卧龙，六朝古都，在根底里散发着古意和庄重。
我们贴着城墙根，沿着秦淮河畔直奔中华门，四道门洞前后依次站立，诉说着无尽的沧桑。城墙上古藤倒挂，铅华褪尽，厚重古朴。
在历史悠久的古城墙上，刘一攥起我的手，张开双臂，一寸寸收紧，将我抱在怀里。
如果不算小时候那个懵懂无知的拥抱，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拥抱，我听见他胸腔里，飞快有力地心跳。
他说，洛洛，我喜欢你。他们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我不行？
一句话，我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回到16年前，拽着他不肯撒手，把鼻涕眼泪都擦到他身上。
我害怕，太害怕失去他。
我哽咽着回他，刘一，这样对你不公平，我还没喜欢上你。
他说，洛洛，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只有我自己，我才放心。我见不得你伤心。我不要公平，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这么多年，我累了。也好，妈妈说，找老公就要找刘一那样的。即使不爱，我也会过得很幸福。
我郑重地点点头，好。
07
10月，刘一辞了南京的工作，在杭州跟我租了同一个小区上下层的房子。
我跟爸爸打电话说我和刘一在一起了，他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说，过年带回来。
11月，刘一的爸妈特意跑到杭州见我，嘱咐刘一好好照顾我。
过年，双方家长见面敲定婚期。
2015年6月，我和刘一领证。
我从未想过，对婚姻，我也可以如此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没有婚前恐惧症，没有焦虑不安，很安心很幸福。
刘一给了我所有曾经缺失的爱和依赖，修好了心中缺失的一块。
他给予我极大的安全感，我从不担心他会被外面的美色所惑，完全地无条件地信任他。
从小我都喜欢握着妈妈的小指，睡觉、逛街，从不离手。跟刘一在一起之后，这个被搁置了很多年的习惯被激发出来，刘一从来不觉得厌烦，顺着我，纵容着我。
家里的冰箱里塞满了我喜欢吃的水果、酸奶和食物。
他承担几乎所有的家务，洗衣服、做饭，细枝末节里都是温柔体贴。
私底下，他也叫我宝贝，像哄小孩一样哄我。妈妈，现在我很粘他，就像以前喜欢粘着你一样。
我和刘一也会吵架，但几乎都是他哄我。爸爸和爷爷奶奶及朋友们一致认为是我爱耍小脾气，没少叮嘱我不要任性。有时我知道自己过分了，便会撒娇求他原谅，他一秒都绷不住。
杭州离苏州很近，每逢节假日，我们俩开车回家蹭饭，或者带双方的家人到附近旅游。
这样的日子，真好。
10月，我们在家办了婚礼，我梦想中的草坪婚礼。
堵门的时候婚礼策划师跟伴娘和闺蜜团商量着如何整治新郎和伴郎，我舍不得，只保留了一些简单的诸如吃面包、写保证书、对新娘了解程度等基本项目。
刘一和伴郎闯过前面的关卡要带我走时，姐妹们不让，刘一单膝跪地，微红着眼眶说，洛洛，13年了。老婆，跟我走吧。
认识20年，他喜欢我13年，我们相恋一年。我忍不住勾着他的脖子给他一个吻，点头。
婚礼上爸爸把我的手交给刘一，我笑得没心没肺，他哭得像个孩子。
2016年6月，我们领证一周年，好姐妹问我，你现在爱你家刘一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一直都爱呀。
好姐妹忍不住臭我，刚在一起那会你不是说你不爱他吗？
我没心没肺地笑了，窝在刘一怀里，敲出几行字：有吗？哈哈。
你许我廿年守护，我还你一世长安。我终于相信，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