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不去认真回忆,好像真的快忘了。
就像2008年的汶川地震,已过去11年了,如果不是要写这篇文章,去找了一些朋友聊这个事,我可能会跟许多人一样,慢慢地让这段经历在时间的尘埃里离我们越来越远。
记得2008年,我初三,一个月后将参加中考。5月12日14点28分,汶川地震的时候,正准备上课,突然课桌抖动,房屋摇晃,我跟其他同学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吓得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有一男生一边跑一边大喊:地震了!于是全班,全校,仿佛全世界那一刻都在奔跑。当我们跑到学校操场上的时候,看到四周的教学楼都还在晃动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后来学校停课放假,家长们也来学校接孩子回家。我爸妈都在外地,通讯中断,联系不上。我孤零零地看着一个个同学被父母接走,内心百般滋味。后来我室友的家长可能见我可怜,就将我一起接回到她家。那一天余震不断,晚上我跟她睡在村子的地坝里面,五月的夜晚很安静,依稀记得还有萤火虫飞过,她的家人一整晚没睡,坐在我们旁边守了一夜。
地震那一个月,四川电视台取消了除新闻以外的所有电视节目,24小时播放的都是灾区的新闻动态。有一天新闻上报道灾区受伤人员太多,血库告急,号召大家义务献血。于是,班上有几个平时比较调皮的男生自告奋勇跟老师请假要去献血,因为未成年,所以被老师劝回了。过去这么多年,当时他们一脸认真的模样,真的很帅气。
我想每个人的时间长河里,都有一些记忆是不该被忘记的,于是,我采访了一些人,记录下那个时刻的一些故事,曾经在那个生与死的时期,你在哪里,跟谁一起度过,又有着怎样的青春?
@南瓜 四川达州 25岁
地震那年我们没松开奶奶的手,十年后,她自己放手了。
2008年5月12日,我14岁,上初三。我家就住在学校对面,那个时候我和我姐姐刚睡了午觉起来,迷迷糊糊的去门口穿鞋到学校上课。房子摇晃起来的时候,我刚好穿了一只鞋,然后听到外面的人喊:地震了!等我反应过来,条件反射拎着另一只鞋,和姐姐就开始往楼下跑!
那会,我奶奶在外面的长廊和别的婆婆聊天,当我们跑到楼下的长廊,周围的人都在拼命往外跑,然后只看到她在快步往回走,一直在喊我和姐姐的名字,说地震了,快点跑!
房子一直摇,地一直都在抖,我和我姐姐牵着我奶奶奋力的小跑着。奶奶走的慢,所以我跟我姐姐也不跑了,表面淡定地跟着我奶奶的节奏走,其实内心慌得一逼。
我奶奶怕拖累我们,放开我们的手,让我和我姐姐先跑,不要管她。我们怎么可能丢下她呢?
虽然事后地震对我们所在的地方影响并不大,但在当时的场景下就觉得下一秒可能楼就要塌了,眨眼之间就是生死。别人都在往外跑,她却还要逆行回来找我们。
可能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习惯于牺牲自己,一味付出,不求回报。所以在十年后,当我们都长大了,她觉得没有人需要她,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了,老了只能拖累我们的时候,她也像地震来临的那天,选择主动放开我们的手,悄悄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想跟奶奶说,不管是何时,我和姐姐都不想你松手。
@时间偷跑了 四川雅安 21岁
那个时候觉得救灾的人们都是天使。
2008年5月12日,那时候我上小学五年级,我们在排练六一儿童节的节目。当时我们在一楼,突然就地震了,后面震撼越来越明显,我们大家都不清楚是地震,没有地震这个概念。然后我文具盒从桌子掉下去,我还拍我前面的同学不要挤我的桌子,结果我们老师见情况不妙,跟我们说:“娃娃些地震了,快跑。”
我们就全部跑出去在操场上蹲着,我们的学校外墙是很旧的那种泥巴樯,瞬间垮塌,我们在地上蹲着,余震不断,有的人直接吓哭了。后面信号中断了,电话全部打不通,家长就开始陆陆续续来接娃娃,然后那个泥巴围墙垮了啊,家长们就站在垮了的泥巴上面一直喊娃娃名字。他们一个个都很狼狈,有些身上都是血,无助的眼神,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面我奶奶就把我接回去了,到空旷的地方避难。那个时候家里开小卖部,我就带了很多方便面去,我哥哥们好不容易去找了个热水,泡了个香菇面,终于吃上一顿热饭。
那天晚上就开始下暴雨,我们没办法,就只能在河坝旁边人家的门市摊摊门口睡觉,遇到个好老板,他家开美容院的,把所有的床全部抬出来给我们睡,我记得我睡了一个好觉。
后来,天亮了之后,我们就搬去车站打地铺睡觉,那个时候就有救灾的人来给我们送饭了。可能当时太小了,还不清楚什么是地震,还觉得大家睡一起,有人送饭挺好的,还可以免费领方便面,现在想起,天呐,那些送饭来的都是天使?
后来,四年后,地震发生在我家乡雅安,一幕幕又历史重现,面对生死更多了一份从容,想说,尽情尽兴的过好每一天吧,真的,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谁先来。
@阿莎 四川自贡 25岁
陪我一起经历地震的男朋友,十年后,我们还在一起。
这周末要举办初中同学会--10周年纪念, 就在5月12号。
那年我初二。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我记得非常清楚,还有2分钟就上地理课,老师还没来。我们班在全校最高的位置, 所以摇晃的时候,很明显,当时我以为是前面的人抖腿, 撞到我的桌子了, 就一直让前面的同学不要摇,后来听到整这个班都在喊同学不要摇桌子。最后是班主任冲进来喊大家快跑,是地震。
因为地震前几天,跟我玩的最好的同学脚烫伤了,全是泡不能动,但是我们又没坐在一起,老师喊跑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办法去扶她,后来到了操场,是老师把她扶下来,很感谢老师让我们这一层的全部同学都先下楼。
我是住校生,又不能回家,爸妈都在广东,我也没有手机,全部都是靠班主任的手机和家人联系,那几天我们所有的住校生都是住在篮球场,那时候大操场没有修,一下雨全是泥巴。五月份已经比较热了,又因为地震天气特别不好,然后所有的学生就把凉席拿到篮球场一起睡,我们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就从家里把凉席拿来陪我们一起睡,夏天蚊子特别多,老师就用蒲扇给我们扇风,还从家里拿来了蚊香。睡了估计有快一个星期,就因为这个事情,在我们毕业之前学校还把大操场都修成了塑胶的。
那个时候,因为地震,学校放了一段时间的假期,我每天就是看新闻,看着看着就哭了,我清楚记得四川电视台的一个主持人在报地震死亡人数的时候,直接泣不成声了。至今记忆犹新。
其实关于这场地震,对我来说,离我很远,但又经历过,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前几年有人问起的时候,我觉得还可以说出很多,现在一想,很多事情被别的记忆代替了。但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可能有些细节以后也会慢慢忘掉,但是觉得说出来的时候又历历在目。永远也不会忘。
对了,那个时候,我男朋友还在追我,每天给我买早饭,一晃十年过去了,我们还在一起。
这周末我们要举办初中同学会--10周年纪念, 就在5月12号。我们是2009年毕业的,今年刚好十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无所畏惧的彩色 四川达州 28岁
地震的时候,全班都跑了,我站在教学楼的阳台上,抽了一支放在抽屉很久的香烟。
班主任站在楼下冲我喊道:地震了,你还在上面神起干啥子?
那年我初三,17岁。我记得2008年5月12日,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刚午觉睡醒。靠在教室的后门上,突然我感觉浑身有点发抖,我还以为是打摆子(方言:身体突然抖动)我还吐槽了一句:也,今天打摆子打得这么凶诶。因为之前有的时候睡醒了午觉也会抖一下。
这时候我听见教室后面那个烧开水的锅炉那里轰轰隆隆的,像是开火车一样的声音,又像是平时卡车往后面拉煤炭的声音。我顺着窗户往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感觉头有点晕,好像站不住的样子。
突然我听到班上的女生大喊了一声:地震了!然后全都跑了出去,我一个人在教室里有点不知所措。
我点燃了一支放在课桌里了很久的香烟,抽了一口就站到了教学楼的阳台上,下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这个时候我听见我班主任在下面的空地上冲着我喊道:地震了,你还在上面神起干啥子?
我急忙掐灭的手里的烟,慌忙的跑了下去。那一瞬间脑子有点空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来校领导在学校的足球场召开紧急大会,说汶川发生特大地震。那个时候对7.8级(后来更正为8.0级)地震还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可能会放假,心里很高兴。过了半个小时通知全体放假,可以回家,走到校门口看到旁边的小卖部的电视上全是在滚动播放汶川地震的消息,房屋坍塌,交通中断,死亡人数不断上升时,第一次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感觉。
那个时候,电话全部中断,联系不到任何人,但是,可以给10086打电话说自己遇到的情况,或者有亲戚朋友联系不上的都可以告诉10086。
时隔这么多年,最大的感受就是,在大自然面前生命真的很脆弱,想用胡大大说的那句话:我相信任何的困难都难不倒英雄的中国人民!同时要敬畏生命,常怀感恩之心。
@卖房子的小胖子 四川绵竹 (重灾区) 28岁
因为地震前一天父亲腿受伤了,我请假没有回学校,因此躲过一劫。
但是,我最好的兄弟走了,永远活在了17岁。
地震那年我17岁,那个时候我刚读中专 ,学校是我们绵竹最有名的东汽技校。5月份是农忙的时候,我们家不富裕,我爸攒了些钱买了个耕田的拖拉机,准备在农忙的时候靠耕田来挣点钱,我记得5月11号那天是我返校的日子,我爸第一天下田,但也就是他第一次下田耕田,因为对拖拉机的操作不熟练导致人和车一起摔下了沟里,腿折了,动弹不得。这个时候可是最忙的时期,本来自家还有很多事忙,这一下得全靠我妈了,割麦子,插秧全靠她了,还得抽时间照顾我爸,于是我就跟学校请了假,没有回学校。在家帮忙。
第二天,也就是2018年5月12日,这个永生难忘的日子。当天我领着我爸找来的一个拖拉机老师傅,去那些早联系好我爸耕田的地方,我充当帮手给师傅递水引路,后来突然地震了,我站也站不稳,只感觉,天旋地转。
我没经历过地震,我看到沟里的水,左右晃荡,溅到了路边上,我抬起头,正对着民房,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很多房子相继塌了,人们都往外面跑,我当时小,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甚至第一直觉是打仗了,真可笑。
持续了约一分钟,老师傅告诉我地震了,当时我脑袋里瞬间想到的是我爸,他可是在床上,动弹不得。天那,我瞬间哭了,二话没说骑上摩托往家去。看到我妈也全身是泥往家跑。她在田里插秧,她感觉到地震的时候,她就从田里跑上来的,田里的泥和水差不多齐我妈的大腿了,所以基本是跑一步摔一跤,但她一刻不停的往家跑,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担心着我爸。
我和我妈差不多同时到家,谢天谢地,我看到我爸安全的坐着外面,我当时就哭了,不是因为家倒塌了,我根本没来得急看我家倒塌成什么样子,我就看到我爸还有我妈都在,激动的哭了。我爸以为我看到房子塌了哭了,还安慰我说:“没事,没事,房子倒了可以再建!”
后来我问我爸躺在床上是怎么跑出来的,因为我们家都塌了,我爸一个伤者怎么能躲过去呢,我爸还笑着说,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爆发出来的潜力是巨大的。我爸说,当时房梁子往下掉,他靠着翻身越过阳台,跳了下去,保住了一条命。
我们是幸运的,有的人却没那么幸运。
原来5月12日那天学校组织我们几个班到汉旺镇的机电厂进行实践学习,那是个老学校,汉旺镇也是重灾区,地震的时候很多地方都塌了,很多同学受伤,所幸伤亡不大,但我比较好的一个同学,从初中就耍的比较好的一个兄弟,却没有逃出来。
老天也许也觉得他小小年纪可怜,所以没有让他像其他地震遇难者一样那么惨烈,他在地震的时候躲在了一个层板之下,地震导致房屋坍塌就把他埋了,当救援人员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躺在层板为他挡住的空隙当中,他全身没有伤痕,是窒息而死的。他的年龄永远停在了那一天。那年我们17岁,今年我28岁了,他还是17岁。
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我爸没受伤,我像往常一样去学校,能不能逃过那一劫,也许都很难说,不知不觉十一年了,想说,在大灾大难之前,人类太渺小了,珍爱生命,珍惜当下,因为灾难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
写在后面:
当年还是孩子的我们第一次感受生死,
11年后,可能我们已经见惯了生死。
未来还长,这一生,我们可能会吃很多苦,流很多泪,有很多遗憾,不管怎样,都希望我们好好活着,用力珍惜,拼命去爱,走更多的路,见更长的河流,爱更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