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彼得·盖伊
翻译:王晓东
Peter Gay, Six Names in Search of an Interpretation: A Contribution to the Debate over Sigmund Freud's Jewishness,Hebrew Union College Annual , LIII(1982), 295-307.
摘要:虽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犹太血统并不神秘,但是他的犹太性仍有争议。也许回答这个问题的一种方式是看他给孩子起的名字。因为他负责给他的六个孩子命名,而不是他的妻子,这揭示了他对家庭外部的极大兴趣,以及他对童年与年轻时代朋友的家庭兴趣。弗洛伊德一个孩子以奥利弗·克伦威尔命名,另一个孩子以沙可命名,第三个孩子以布吕克教授命名,这体现了他在家庭内部以及非犹太人外部世界的历史。他女儿们的名字则来自他很感激的家庭朋友。这意味着一种非狭隘主义,关于弗洛伊德我们所知道的其他事情可以证明这一点,尤其是他对于科学方法的信守完全独立于所有宗教。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犹太血统并不神秘。但是他的犹太性仍有争议。也许历史学家们通常用来阐释他们论点的文献难以再产出成果了。我想转向弗洛伊德生命中的另一文献来继续探索。
六个名字汇总而来的文献是:玛蒂尔德,让·马丁,奥利弗,埃内斯特,苏菲和安娜[1]。说它们在寻找一种解析不仅仅是纯粹的文字游戏[2]。名字,正如我们从《日常生活的精神病理学》得知,承担着厚重的无意识意义。命名的行为,即使在理性主义的现代文化中,保留着古老和神秘氛围的残余;就好像命名者对被命名者拥有了权力。命名无疑体现了一种令人满意的角色反转:它意味着对别人做了别人曾经对其所做的事情。即使思考和习俗——简而言之,文化意识——限制了命名者的选择和决定,但至少他的推崇和偏好,在适当的资源库中保留了下来,可供选择。选择这一工作,我应该指出,它排除了什么和它最终保留了什么同样有趣。名字涉及到文化的因素、种族或宗教的规定,也有命名者的线索。这就是为何名字寻求解析的原因。关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生活,玛蒂尔德、让·马丁、奥利弗、埃内斯特、苏菲和安娜照亮了一些模糊的角落,并证实了一些熟悉的猜想。
这些名字首先揭示了弗洛伊德无可争议的统治权。作为典型的中产阶级家长和被宠爱的天才,弗洛伊德不用坚持或强迫自己,家庭常规也符合他的口味,他的日常工作也不受娱乐消遣影响。他讨厌有人练习钢琴的声音,所以弗洛伊德的孩子们,不像当时其他受人尊敬的资产阶级的孩子们,从没有上钢琴课;他讨厌不舒服的三等舱旅行,所以他的妻子会安排他隆重地在单独的隔间里出行。然而,人们经常断言,在家里玛莎·弗洛伊德至高无上。马丁·弗洛伊德对父母亲密的追忆是许多重复讲述的轶事的来源,他断然宣称“我母亲以极大的善意和同等的坚定统治着家庭。”这也许没错,但后来孩子们的名字显示,她的统治被严格地局限,她的坚定也被狭隘地限制,因为它们来自弗洛伊德他的朋友、他的老师、他的英雄,简而言之,他的自我理想占了上风——每次都是如此。在《梦的解析》中,他写道:“我坚持他们名字的选择,不是依据当时的风尚,而是纪念我喜欢的人。”这是一个有力的短语——我坚持——他强调,坚持的不仅仅是他独立于传统,还有他在家里统治地位。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于1887年10月16日,他为她取名为玛蒂尔德,这个名字无疑来自布洛伊尔夫人,即著名医生约瑟夫·布洛伊尔的妻子;布洛伊尔长期欢迎年轻而无名的弗洛伊德到家做客,还给予他情感和经济支持。弗洛伊德的第二个孩子让·马丁两年后出生,这个名字对奥地利孩子而言极不寻常,这记载了让-马丁·沙可对弗洛伊德的一大恩情——智识上的恩情,1885年冬天弗洛伊德曾与沙可一起工作。第三个孩子,奥利弗,14个月后出生,记录了弗洛伊德对奥利弗·克伦威尔的致敬。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谈及奥利弗,相当无意识地证实了他在命名领域的霸权,顺便表现了他赋予命名行为的高度戏剧性:“在孩子出生的前一年,”他说,“我就下定决心,如果生的是个儿子就用这个名字,后来我心满意足地用奥利弗之名欢迎他的到来”。下一个孩子埃内斯特没有偏离这种模式:弗洛伊德给了他埃内斯特·布吕克的名字,在布吕克的生理实验室弗洛伊德度过了快乐而充实的六年,而布吕克在弗洛伊德第四个孩子出生之前三个月去世。弗洛伊德最后的两个孩子,苏菲和安娜,又一次阐明他们父亲而不是母亲的过去:前者取自弗洛伊德的侄女,后者来自萨穆埃尔·哈默施拉格的女儿,哈默施拉格是弗洛伊德的私人宗教教师,也是提供支持的无私朋友。我们从弗洛伊德致弗利斯的信中得知,如果最后一个孩子是男孩而不是女孩,其名字当然会有所不同,但命名程序却无二样:弗洛伊德在1895年12月3日对他“亲爱的威廉”说:“如果生的是个儿子,我会给你电报,因为它将取你的名字。”他的爱妻玛莎·弗洛伊德对这六次命名的影响似乎可以忽略不计。管理一个拥挤的家庭、保护她的丈夫免遭乏味侵扰、八年生育六个孩子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即使是玛莎·弗洛伊德的正统宗教信仰也无法经受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专横。她出生于一个谨遵教规的家庭,对她未婚夫自由思考的方式提出了一些反对意见,似乎也只会被他原则性的无神论所战胜——或者,至少对其毫无影响。孩子的名字再次记录了他的支配地位。对现代中欧犹太人而言,以孩子的名字纪念他们深爱的亲人是一个习俗;事实上,各种各样的迷信都坚持这种做法。弗洛伊德自己的犹太名字“施洛莫”,就是为了纪念在他出生前不到三个月去世的祖父。约瑟夫·布洛伊尔的第一个孩子叫利奥波德,名字取自他当时健在的父亲;第二个孩子叫伯莎,名字取自他婴儿时就去世了的母亲。有一些奥地利犹太人喜欢给他们的儿子取名弗朗茨·约瑟夫,以展示他们对哈布斯堡王朝的忠诚。弗洛伊德并非如此:三个孩子之名取自非犹太人,三个取自犹太人,都不是来自家人。难道不是吗?
译者注:
1、所有人名翻译参照彼得·盖伊:《弗洛伊德传》,龚卓军等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
2、文章题目致敬了意大利剧作家路易吉·皮兰德的名作《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