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几乎没有睡,满脑子都是无名咖啡馆里那个扮相奇怪的顾客,还有莫名其妙消失在我房间中那条黑犬。这一整天的遭遇透着一股诡异劲儿,我不知道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冥冥之中,我的生命轨迹似乎发生了改变。
滴滴滴,滴滴滴。
床头的闹钟响起,又到了起床时间,在没找到无名咖啡馆这份工作之前,每天早上四点钟我都会在火车站附近扛大包,六点钟干完活之后,匆匆吃个早饭再去送小白上班。按理说,咖啡馆的工作晚上才开始,薪酬也还可观,我即便不打零工好好补个觉,也不要紧。只是,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失眠而且觉少,每天只要能抽空睡上一个小时左右,这一天都不会觉得困倦。
简单洗漱后,我便匆忙赶往火车站旁的商贸城干活,两个小时的工作说长也不长,再加上我体力好,并不觉得有多累。只是今天的货外包装很脏,蹭了我一身,望着镜子里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真怕被小白笑话。于是简单吞下几个包子后,我便在商贸城的洗手间里拼命掸衣服,最后被保洁大妈拿着扫帚追打了出来。
出了商贸城后我一路小跑,来到小白家楼下时,已经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可能是掸衣服时浪费了些时间,等我到时,眼看着她坐上了一辆豪华跑车,扬长而去。我的心里突然一疼,望着疾驰向远方的那辆银色阿斯顿马丁,终于明白,即便我跑得再快,可是有些人的速度,我是永远也追不上的。
所以,我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吗?小白生我气了?还是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她等?泪水很苦涩,当它从我眼角滑下的时候,跟我脸上的泥尘混在一起,我没有擦拭,任由它们在脸上板结。她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毛衣,搭配着浅色的短裙,裙摆撩起时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抹樱红,那是这片天地间最好的颜色。
起风了。风速很快,不同于我奔跑时呼啸在耳畔的风声,它卷起一地黄沙,将砂砾摁在我脸上摩擦,揉进我的眼里、鼻腔,似乎想让我躲避,或者臣服。我的脸上有泥垢,有泪痕,有细密砂砾碾压的坑坑点点,唯独没有妥协。
我挺起了腰,垂下双臂,不再抵抗,也不回避。当我的手指张开,我能感受到掌心有微风拂过,它们从我的手中溜走,然后变成了狂风,不时将我的衣衫掀起,把沙尘与秽土揶进我的衣服里。人们都加快了脚步,街边的摊贩也匆匆收拾他们的摊位,只有我一个人步履缓慢,漫无目的。
我参加过许多比赛,赢得过冠军,但大多数时候,收获的只有挫败感。类似以往无数次的失败,当小白毅然决然的离我而去,我的心里痛了,绞了,然后很快又释然了,只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泥淖,我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无所适从。
不知不觉地,我来到了无名咖啡馆,没想到咖啡馆竟然还在营业,又或者它一整晚都没有真正打烊。当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走进咖啡馆的时候,陈刀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圆满,或许无名咖啡馆在开业第一天,就迎来了它唯一期待的客人。我很羡慕那个邋遢鬼,在寒冷的夜里,有一个地方为他燃着一盏灯,可是我呢?只能在这个飞沙走石的清晨,踽踽独行。
吱呀
一声刺耳长音传来,无名咖啡馆的木门缓缓打开,伴随着一串清脆的铜铃声,陈刀缓步走出,他的肩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一手端着水盆,另一只手用剃刀挂着胡子。剃刀大的夸张,通体雪白,十分显眼,陈刀的动作很快,几下便将一脸胡茬料理干净。当我注视着他时,他也发现了我,可是他的目光很冷,在他的眼里,我似乎和身旁的一排道旁树一样无关紧要。
我本想跟他打个招呼,不过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有些失落,不过,没等我的情绪流露到脸上,一盆脏水已经泼在我面前,我抬头看去,陈刀人已经重新走进咖啡馆。
如果换做平时,我或许会口不择言地骂他几句,发泄一通,最起码在心底偷偷诅咒他一下,可是今天我提不起丝毫兴趣,看着地上的一滩泥水,也许此刻我的脸上也是这幅样子吧。
我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便转身往住所走去,也许我会缩进被窝里痛哭一场,然后又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继续谋生。不过没等我走几步,却听到头上响起了一道嘲讽的声音:
“活像个丧家之犬,这么活着实在是很无聊吧,辰沐雨?”
我回头循声望去,只见老板娘正站在咖啡厅二楼的阳台上,嘴里叼着一根雪茄,她将显眼的长发盘起,只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吊带睡衣,肩上的龙文身格外吸睛,一呼一吸间像是活过来一般。睡衣的下摆才刚刚盖到臀部,大风就像个流氓,将她的睡衣下摆高高抬起,露出一片雪白。你猜猜被风掀了多高?我能负责任地告诉你,她的小腹很结实,肚脐很浅,而且最重要的地方,光洁,肥美。
我连忙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抽了大嘴巴一样,冲着地下那一滩泥水大声说道:“老,老板早。”
女老板丝毫不为走光的事恼怒,反而张扬地笑道:“小废材,昨晚的宵夜还不赖,一会儿老娘的早饭也交给你做了。”
“是,交,交给我吧。”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我的嗓子有些堵,声音略显嘶哑。
“那还不滚进来!”女老板厉喝一声,然后转身进了屋。我连忙擦了一把脸上的污渍,快步走进咖啡馆。
自此以后,我便兼职了无名咖啡馆的厨师,负责老板、陈刀和我自己的一日三餐。其他的事情,没有任何变化,我每天给老板准备一桶冰块,当然了,我买了一套模子,不必每天用刀砍冰块。那个神秘的客人澄哥,每天晚上十一点左右都会来店里,一边吃我做的饭菜,一边跟我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在店里坐一个小时,然后在咖啡馆打烊的时候离开。
这些天里,没再见女老板下到过一层,陈刀也没怎么离开过咖啡馆的吧台,澄哥每天晚上都会给我三百块小费。这样单调又略显乏味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周,我就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这里,不过掌控我命运的神灵似乎是一个顽童,每当我以为自己要沉静下来的时候,他便摁下按钮,放出一只缠人的怪兽,搅扰你不得安宁。在今后的日子里,这种事与愿违就一直伴随着我,不过这都是后话。
“澄哥,怎么今天心事重重的?”我忍不住问道。今天是澄哥光顾咖啡馆的第七个晚上,与往日不同,我给他精心准备好的夜宵他一口没动,而是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囊,不停往嘴里灌酒。他也不说话,整张脸上布满了阴郁之色,听完我的询问后,只是抬起头来看向陈刀。
陈刀一直举着手里的报纸观看,但他似乎能感受到澄哥的滚烫目光,被盯着看了几分钟后,他终于做出投降的姿态,出了吧台,朝楼上走去。没一会儿,楼上便传来一声娇喝,随后,便是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陈刀像一只肉球一般从楼梯上一路翻滚而下,精致的卷发已经乱遭成一团,一只眼眶上还留下了一圈淤青。
看到陈刀这幅样子,我都替他觉得痛,于是我战战兢兢地离开吧台,蜷缩进角落的一张桌子后,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只不过脾气火爆的老板娘并没有追下来,陈刀则像个没事的人似得从地上爬起,一脸无奈地对澄哥摊了摊手,然后一边捋着头发一边坐回到吧台里,再次拿起报纸翻看。
澄哥见状,不自觉地抬眼望向楼梯口,那种眼神我很熟悉,每当我目送小白回家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只是,澄哥不会像我一样伫立很久,他轻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几张钞票,然后用力地拍在吧台上。声音很沉,在屋子里发出回响,等我缓过神来,澄哥已经戴上他的宽沿牛仔帽,推开咖啡馆的门,大步迈进漆寒的夜色中。
等澄哥离开后,楼上传来叮叮当当砸东西的声音,陈刀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了,无动于衷地继续翻报纸。我来到吧台前收拾餐盘,被澄哥的掌力惊呆了,他在吧台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手印,陷进木板里,可是他留给我的小费每一张都完好无损。
澄哥离开后,就一直没再露面,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只是没有小费的日子实在少了很多乐趣。窗外的风一天比一天大,我知道,要不了多久便会迎来今年的初雪。我没敢奢望,但无巧不成书,澄哥赶在第一场雪落下的那个夜里回来了。
那时候我已经征得老板的同意,从破旧的公寓里搬出来,晚上在咖啡厅的一间小包厢里打地铺,陈刀成了我的邻居。陈刀的包厢里有属于他自己的床,但我不介意,最起码我省下了很多房租钱。值得一提的是,陈刀和我一样,觉少,但他不需要兼职就能活的很舒服,我搬过来这些天里他看的报纸,大概有一百多公斤。
那天临近午夜的时候,我按照惯例打烊关门,可是刚推上老旧的门闩,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敲门声很急促,吓了我一跳,不过陈刀依旧坐在吧台里翻报纸,真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能提起他兴趣的事情!
我有些不耐烦地冲着门外询问道:“谁呀?”
回答我的只有急骤风声,风中似乎还夹杂着阵阵低语。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安静下来,耳朵贴着门板向外听去,努力想听清那低语声在叙说什么,可是入耳的无序杂音依旧。
咚咚咚。
我正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门板突然一阵晃动,扇打在我的脸上。我向后坐倒在地,然后,便看到一股水流像一条小蛇一般,从被推开的门缝中游进屋内,围着我绕了一圈。
我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用力揉着眼睛,然后再次看向这条水流汇聚成的小蛇,它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对我吐出了芯子。
不是幻觉!
我:“刀,刀哥,你看我是不是眼花了?”我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一边抬起手指指着蛇头询问道。
陈刀这才一脸不耐烦地将视线从报纸上移开。当他看到水流汇聚成的小蛇时,并没有像我一样过分惊讶,而是神色一凝,迅捷地从吧台内翻身而出,手中还握着剃刀。他没在小蛇跟前停留,而是来到门口,一脚将门闩踢开。
寒风夹杂着雪花一股脑地涌入咖啡厅,水流汇成的小蛇在门开的一瞬间融化。我向门外看去,陈刀已经来到长街上,在漫天的飞雪中反手握住剃刀,警惕地看向四周。雪花落在剃刀上并未融化,而是顺着刀刃滑下,飘然落到地上。
我下意识地猜测到,会有不太寻常的事情发生,但依旧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迈着细碎的步子来到门口。春城的初雪很厚,凌乱地散落,遮蔽了我的视线,不过借着屋内的灯光,我发现在门廊的位置,竟然有一团雪在蠕动。
我弓着身子缓步走向前,做出随时都能逃跑的姿势,一点点靠近了那团‘雪’。到了近前,我才发现,那不是积雪堆积的雪包,而是一团类似丝绸缠成的乳白色大线团,只是它跟落在地上的积雪放在一起时,不容易分辨。椭圆形的线团一端,伸出一只手,手指正在空气中比划,而线团竟像有生命似的,正一点点包裹住这只手,眼看着已经包袱过袖口,沿着手腕向上绕去。
“妈呀!”
我又是一惊,吓得大叫了一声,转身往咖啡馆逃去。听到我的惊呼,陈刀立刻转过身看向我,发现了我身后的大‘茧蛹’,快步走上前来。剃刀一晃而过,‘茧蛹’被剥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的人来。只见澄哥正一脸虚弱地躺在‘大茧蛹’里,帅气的宽沿牛仔帽已经没了踪迹,老旧地皮质大衣上沾满了白色蚕丝,左肩更是留下了一道巨大的伤疤,像是被猛兽撕咬过,血流不止,伤口深可见骨。
“拖进去!”陈刀大喝一声将我叫住,然后我们俩分别拽着他的另一只手臂和腰带,将他从‘大茧蛹’里薅了出来,往咖啡厅扯去。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直扑向我们,陈刀冷哼一声,剃刀化作一抹白光向黑影掠去。陈刀阻拦住那道黑影,我则趁机将澄哥往屋里拖。好在我力气比较大,几息之间便将他弄进屋里,换成一般人,这二百多斤的家伙怕是拽都拽不动的。
我前脚将澄哥抬进来,那道黑影已经摆脱陈刀的纠缠,来到我面前。竟然是一只嘴角猩红面目狰狞的黑色巨犬,偶不,应该是一匹黑狼才对!它跟前些日子跟踪我的那条黑狼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通体黝黑,眼神凌厉泛着绿光,只不过这一匹狼的一只耳朵上少了一截。
巨狼口中喘出腥臭的恶气,看样子澄哥身上的伤便是它咬出来的,估计陈刀也不是它的对手,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也许是捕捉到了我眼中的惊慌,黑狼突然高高跳起,向我扑过来,出于本能,我只好抬起手臂阻拦。黑狼的獠牙在我眼中不断放大,我甚至能看到他牙齿上的纹路。黑狼这一口,能轻松将我的手臂咬断,不过下一秒,一颗火球竟带着破风之声砸进它的嘴里。黑狼吃痛之下哀嚎着扭动身体落下,逃到门外,身上黑色流光闪烁,身影瞬间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我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板娘快步跑过我身边,粗略地检查着澄哥的身体,然后抓起他的衣领摇晃着:“你给我醒醒,公良澄!”
原来,澄哥复姓公良,真是个特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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