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灯笼一树秋

                                      文/沈鹿之

一树灯笼一树秋



                    1

秋适合酿酒,也适合品悲欢。

这是个夜深露重的季节,阳光洒得很远,阴雨也能绵绵,而有故事的人会晚回家。

岁月迢迢,大器晚成的人多的是,平庸无为的人守着踏实和安稳,一路低吟。

老陈是后者。

                          2

老陈今年四十六岁,小眼睛,消瘦。

他有两个孩子,一个上初中,一个高中,早年和妻子离异。

二十多年前,他从四川来到贵州,打拼了几年,用存下的积蓄结了婚,妻子生下两个孩子后没几年,她就和老陈离婚了。

老陈独身一人,靠着给别人修鞋配钥匙养大两个孩子。

问起离异的原因,老陈不愿透露。

和他聊起这段过往的时候,老陈眨眼的频率很高。

我知道,他在回忆。

他的一双眼,流露出的是回忆时连带出来的伤痛,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我没再追问。

那是他心底的秘密,他不愿对外人讲。

我深问不得。

                                3

两年以前,我第一次接触老陈。那天是中秋,我提着新买的鞋子,希望老陈能给我在鞋周围加固一圈,当时天气很好,来找老陈修鞋配钥匙的人很多,我等了很久,一旁的小凳子被太阳晒得发烫。

他修鞋十块一双,钥匙的价格看型号而定,他这方面的手艺好,周围的居民都知道。

因为时间有些长,老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聊天。

我问他中秋节了怎么还来修鞋,他依旧埋头修他的鞋,半响他才回我说:“过不过都一样。”

临走时,我给他留了些月饼,他没说谢谢,只叫我自己吃。

我一度怀疑我的同情心泛滥有些伤了他的自尊,之后两年,我们没有接触,再见时,他已经不记得我。

这些年,他风雨无阻的到校门口做着他的小生意,那些年校门口形形色色的小摊贩,如今只剩下来。

在学校站岗十几年的保卫说,学校不让摆摊设点,别人都走了,就他脸皮最厚,怎么撵都撵不走。

他没有用幽默化解尴尬的能力,只是苦涩着说:“你不让我摆我怎么生活啊!”

保卫没有强制性的赶他走,对他在学校摆摊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叫他不要扰乱学校秩序。

有领导来学校视察的时候,他就在外面打些零工。

早些时候,他的小摊摆在校门口拐角处的过道上,近些日子,他移到了保卫室旁边的墙角。

以前的保卫走了,新来的几个保卫让他不要在过道上,来往学生不方便。

                               4

谈论起他的生活,老陈说的最多的就是“简单”。

一日两餐,学生上课时,保卫会坐在他的小凳子上和他聊聊天,傍晚,他就背着几十斤重的机器和工作用品回家。

每一趟走半个多小时,街道上的法国梧桐又高又大,上面挂的灯笼又红又多。

风从街道的两头吹来,他眯着眼,停下来扬起袖子挡风。

风大时,老陈会站不住脚。

他早不是当初那个身强力壮的少年。

十二岁的时候,老陈就在家里撑起了一片天,母亲走得早,父亲重病在床,他既要照顾父亲,又要忙着田地里的农活,还有一大堆的牲畜要养。

他感慨说:“这边的种地不叫种地,他要种的地是多得数不完的。”

没过几年,老陈父亲也走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无牵无挂时,他说走就走,来到这里。

曾经老陈也有过信誓旦旦的梦想,可这个社会上,光有梦想,是换不了饭吃的,没有一技之长的老陈,最终败给了现实,他放弃了打拼,寻了这容易上手的工作,一干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的时间里,老陈看着曾经的小学校变成今天的大学,也看着周边寨子迁走,新公园建起,周围高楼林立。

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唯独他。

修鞋的依旧是他,租房住的依旧是他,贫苦的依旧是他。

他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他还说自己是老了。

四十六岁的人不算老,可老陈四十六岁的心里,住了个八十岁的老灵魂。

当我问起老陈,有没有打算找个伴时,老陈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他说,不想,他是个穷鬼,没人愿意跟他。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奇妙,说起老陈的未来打算,总有那么几个人是带着看戏的心理的,当老陈表现得对未来憧憬自信时,他们会在心底鄙夷他,可当老陈表现得没有一丁点期盼,他们就会觉得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周围喧哗,一向沉默的老陈显得有点傻。

我很难过,他最终选择了后者,半点希望也不肯留给自己。

毕竟,梧桐叶已经黄了,秋天就要过去,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严寒冷酷的冬天。

                               5

有的人的生活是可以预见的。

我想接下来的三年五年,老陈还是会过着这样的生活。

两个孩子还没考大学,还没毕业,他的操劳就一天不会停止。

他日日独来独往,陪伴他的只有一路的树和灯笼。

只是余生那么长,老陈一个人,终究是孤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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