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汖是位于盂县深山的一个小村落,它曾经默默无闻,因了一些摄影家、画家的青睐,渐渐名声在外,不时有山外游客慕名寻访,古老的村庄不再寂寞。
最早认识它,是在一份摄影画报。画报上的大汖,美得如同世外桃源。阶梯式的布局,一层一层,错落有致。一间又一间房屋靠山搭起,一座又一座庭院依山而建。村子里,青苔石碾,巷陌幽深,仿佛被时光遗忘了,定格在过去的年代,一动不动。
汖字念什么音呢?我疑惑,查字典,pin。之后便向周围人打听,去过大pin吗?那是什么地方?据说在盂县梁家寨。是嘛,盂县还有那地方?没听说过。被问者都这么回答。
不久,构思中篇小说《温城之恋》,便以大汖为原型。描写温城景致时,将画报搁于桌边,一会儿看看图片,一会儿在键盘上敲几行字。“一座依山傍水的古老村落,屋舍院落呈阶梯形分布。石碑钟楼,千年古树,仿佛还停留在过去的年代,散发着未被工业社会染指的纯净气质。美丽的槐花垂落在安静的石碾上,寂寞的黄狗守护着深宅大院,房檐下的雕梁画栋依稀透露出这里曾有过的繁华……”我还在小说里虚构了一条河——温河。温河自山顶冒出,藏于石板之下,顺着村庄流到山脚。想像中,温河冬暖夏凉,四季常流。小说写完后投稿,发表后被选刊转载,赢得了不少读者,收获了很多评论。只是,我这个叶公好龙的家伙,从没想过真正寻访这座古村落。直到有一天,央视播出了介绍大汖的纪录片,大汖愈加名声大噪,逛够了名山大川的游客,返璞归真,向往原生态的山野村寨。大汖摇身一变,成了旅游景点。我也终于知道“汖”在当地人口中不念pin,而念chan。
某日与朋友闲聊,说到大汖。大家一时兴起,都说没去过大汖,不如相约前去。于是,翌日一早,我们结伴前行。路程果然遥迢,到了盂县,继续向北,百转千回,终于到达梁家寨乡。前往大汖的柏油路消失了,只余一条尘土飞扬的乡村公路。我们迷失在这条路上,车子走上岔道,误闯了另一座村庄。
村口立着一座石块砌成的拱形门洞,沧桑古朴。周围散落着几处废弃民宅,荒草萋萋。路遇一人骑着摩托车从门洞出来,问起,方知里面的村子叫猫铺村。大家都说,既然来到这里,便是与这里有缘,索性进村里逛逛吧。
沿着门洞进去,是一道缓慢向上的坡道。我们边走边看,秋阳正好,扑面而来。路边瓜田,一只一只滚圆的老窝瓜,一串一串成熟的秋豆角。美丽的田园风光让我们这些久居城市的人怦然心动,不时发出欢叫声。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猫铺村。最让我惊奇与安慰的是,在猫铺,我竟然看到了与我小说中虚构的温河相类似的泉水。我心里美滋滋的,充满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谁能想到,大汖村没有的,猫铺村却有呢。泉水自山顶流下,沿着石板搭就的河道,潺潺流淌。
某户人家门前,用石块蓄着一座活水池。水池上方有进水口,水底有出水口。源源不断的山泉流入水池,出水口又把它们缓缓带走。水质清澈见底,村民饮水洗涮皆用此水。
村里只有八户人家,我们冒然造访惊动了村民,他们站在路边,好奇地打量我们。一位身着赭红衣衫的村妇带我们参观她家,只见院内一棵梨树,结满稠密的梨子。同行的朋友童心未泯,攀爬到树上摘梨。摘了七、八只大梨,村妇心疼,连声喊,够了,够了。我们塞给村妇十块钱,她终于眉开眼笑。另一户人家院中,种着一棵苹果树,果实累累。主人是一位老者,他比妇人慷慨,力邀我们摘他的果子吃,还进屋打开柜子摸出一把核桃,硬塞到我手里,恨不得我们多留一会儿。我们把摘得的梨和苹果放进泉水池中清洗,手探进去,温热舒爽。若池子再大些,真想一头栽进去泡一会儿呢。这时,村里又有一名老人主动前来,邀我们去看他家门前的石碾。他夸耀说,有电视台的人来这里拍过呢。我对碾子一点不陌生,幼时,常跟在母亲身后推石碾,碾得最多的是玉米。记得母亲边碾边用笤帚往中间扫。碾几圈下来,饱满的玉米粒就碎了。再碾几圈,玉米成粉状,扫到簸箕里端回家用筛子筛出面粉。如今,这庞大的家伙竟成了稀罕物。我们装模作样地推碾子拍照,老人站在一旁,一脸满足的笑。不知他是否和我一样,忆起旧时推碾子的恬静时光?
我提议午饭在猫铺村吃,寻一户人家,给些伙食钱,不拘面条烙饼,抑或小米捞饭,杂面疙瘩,依主人方便,简单吃一餐。开口问及,果然有村民踊跃,殷切留我们吃饭。无奈朋友们反对,非要到大汖吃,说那里有饭店,还能喝点小酒怡情。
离开猫铺,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大汖。之前看过许多关于它的图片,所以一点不陌生,仿佛早就来过这里,连村中老人的面孔也都在电视上见过。正是假日,游客甚多,只有一户人家在院内卖饭。排队排到午后两点,饥肠辘辘。终于吃上饭,食客多,伙计少,饭菜难免潦草。种类也不出奇,都是司空见惯的凉菜,炒菜等。卫生状况也堪忧,洗碗的盆子就在饭桌旁边,成堆的碗筷堆积在一只狭小的塑料盆内清洗。大家方后悔没听我的建议,遗憾为时已晚,让我郁闷许久。
大汖村的年轻人都搬走了,只余一些老人留守村庄。饭后,我们走访了几户人家。山顶一对老夫妻,老头子腿脚不便,不能下地,家中全靠老妇人操持。一位操太原口音的年轻游客当即掏出一百元钞票放在老人炕头,两位老人连声道谢,老妇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出手阔绰的游客真心让人欢喜,我也不禁为老夫妻高兴。或许除了眼见的这位,还有更多没见的游人也给老人留过钱呢。感谢为村庄扬名的艺术家们,感谢他们福泽大汖。若他们眼见此事,一定比我更欣慰。
在大汖,还见到几个外地画家,有的来自遥远的南国。他们来了有一阵子了,白天写生作画,晚上宿在村民家中。他们用画家的眼光审读大汖,选取不同的角度描绘大汖。相信他们会用手中的画笔,把大汖独特的风景传播得更远,更广。
无论大汖,还是令我念念不忘的猫铺。它们都是被时光遗忘的村庄,它们以一种百年如一日的静谧的美,不变应万变的沉潜的美,守候在大山深处,守候着都市人梦里的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