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堂屋里吃饭，有一只鸡出现在边上。它是唯一的一只出现在饭桌边上的，让我们能够发现它的脚长得不同一般。桌面上有一些周周留下的细骨头，我丢过去给它吃。它吃得很带劲，无论是大一点，还是小一点的，悉数被它三下两下吞进了肚子。这是第一次照面。
那时只以为它的脚像是瘸了。待问过她的姑奶奶，才知道它是天生如此的，两只脚都有些问题。周周跟着它看了好多回，自己也从近旁去打量好几次，才看清楚：一般的鸡都是脚掌着地，几个脚爪能够抓住地面；它是脚踝着地，几个脚爪翻转了一百八十度，翘起朝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们称它为拐拐鸡。大概总应该是在自己得悉它的两只脚都有问题之后。姑奶奶说它不单是两只脚着地的方式不同，每只脚上的脚爪数目也有所减少。按照她说的去查看，真是这样，似乎那些个脚爪也没啥用途，多一个或少一个，于它没有啥影响。
天气很热，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们没有看到头天傍晚见到的那许多的鸡。首先是一只老母鸡带着的一窝小鸡仔，这是周周起先最惦记的。她想要去找到它们，结果那整个早上，我们能够找到的，都是比那些小鸡仔更大的。那一窝小鸡仔就像在玩捉迷藏，躲了起来。
拐拐鸡是下一个被寻找的对象。屋子的地坪前面有一个斜坡，斜坡的下面有一口小鱼塘。斜坡上面有一些植被，诸如：南瓜藤、杂草和一棵枇杷树。周周时不时地去到那斜坡边上，往远处看，往近处瞧。有一群的鸡聚集在斜坡与鱼塘的边缘，拐拐鸡趴在斜坡的高处。
到这一天傍晚的时候，姑奶奶说这一天都没有见到拐拐鸡，她怀疑它是头天吃骨头吃太多，给毒死了。我们见到了它好多次，知道那些骨头非但不是有毒于它，还是它喜欢的。天气热了，鸡也知道躲到凉快处躲避暑气，鸡也知道在热气的时候，暂时避开放鸡食之处。
拐拐鸡大多是安静地躲在草丛里，它有时也会动起来。有一次，我们站在靠近枇杷树处，看着它试图从斜坡循着有些陡峭的坡面上到地坪上来，它跳了一次，没有成功，它又跳了另一次，没有成功，它还待在那里，它静默了一阵，再跳了一次，成功了，忍不住为它喝彩。
跟周周开玩笑：你看，是爸爸的功劳吧。先前，在拐拐鸡一次又一次尝试的过程中，自己一直给它喊加油。这一下，它在我们两个的注目下，终于跳上了地面，有自己喊加油的功劳。这当然只是开玩笑，恰恰相反，是它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最后成功，给我们一个好榜样。
头一天我们下一个有些陡峭的斜坡，周周在那里滑了一跤，小腿上擦破了一点皮，流出了一点血。后来她是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借助于手的帮助，借助屁股几近于贴地，才下了那个斜坡。她终于下去了之后，忍不住在笑话之中恭喜她：摔了一跤后，你总算是能够达成了。
第二天我们再从那个斜坡身边过的时候，周周说起这是昨天摔跤的地方。经她提醒，自己才稍稍扭过头去看了那地方一眼。它毫不起眼，在自己看来。它之所以能够被她记住，乃是因她在那摔倒。第二天接近傍晚的时候，拐拐鸡来到了地坪上，姑奶奶给了它额外的食物。
大群的鸡处在放鸡食之处，拐拐鸡独自享用这额外的食物。我们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椅子中，看着它进食。它的胃口显得很好，这也许是因为它先前真得饿，这也许是它珍惜每一次进食的机会。夕阳透过我们右手那丛竹林射过来，那边有一位老妇人在地坪上忙活着什么。
她在自己试图给拐拐鸡留下一些印记的时候，笑着大声喊了一句：你尽给这只有些残疾的鸡照相，它有什么好看的？自己笑着大声回她一句：它与别的不一样啊。是呢，它在这众多的鸡里面显得是那么卓尔不群，在接下来明白地显现出来：其他的鸡来到投放额外食物的地方，
越来越多。当大伙往那里聚集的时候，它开始转身离开。它走向了那斜坡，它迎着夕阳钻进了那些绿草之中，再一次将身形隐没，就在围绕过来的鸡群聚在一起进食的时候。姑奶奶说，它总是被别的鸡欺负，到了晚上，别的鸡不让它进鸡窝，它坚持着，晚些时候进到鸡窝去。
在第二天傍晚，周周见到了它跟在其他鸡的后面，进了鸡窝。周周见到了有一只大母鸡试图拦住它，不让它进去，它终归还是进了鸡窝。在那之前，我见到了一个片段，它迅即地跟在了一群鸡后面，那群鸡里面有两只跟它个头接近的。我猜那两只是它的兄弟姐妹，相互认识。
在那之前，大群的鸡在东面的那条路的坡上，周周跟了过去。鸡群在她的扰动下，上了一个高台，等到她上到高台的时候，一只又一只的鸡，从高台上滑翔下来，去到了路的对面。她站在高台上，什么也没看到。我看到了有几只大鸡，跑下了坡，去到了枇杷树边上的斜坡草丛。
拐拐鸡先是待在那条路的坡的入口处，等到这几只大鸡往斜坡跑去，它也迅即地跑去斜坡的方向，不过它待在了地坪与斜坡的交接处，没有再往下面去。那样子，它处在了鸡群的边缘，总是在跟随着鸡群动作，又保持了很大的距离。那样子，好似是：鸡群倾向于将它驱除出去，
而它总是以自己的方式，与这鸡群保持着某种的联系。周周说：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拐拐鸡。我站在枇杷树边上，看着那鱼塘，看着它躲在草丛中，试图描述那现时的画面，试图讲一个关于人和人的关系，关于诸如霸凌之类一群人将特定人作为异类，予以非人的对待的说教。
她不断地在身边插话喊停，它不断地在身边插话提醒：讲一个童话故事吧，不要是现在的这种。稍稍地顺她的意思：未来的发展，对于拐拐鸡来说，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它可能随时由于不容于鸡群，早早地死去。好消息是它因为自己的独特，能够颐享天年。
站在屋子大门口的边上，在后来坐在那里看它独自进食之前，自己有跟姑奶奶说：这只鸡，你就不要中间把它杀了，让它活到老，自然死亡吧。老太太脸上浮着笑，没有答应，没有不答应。后来那额外的食物，是她见到它时投放的。好似不见容于鸡群，它得到人的特别关照。
坐在那里，告诉身边的周周：你试图想象一下，你就是拐拐鸡。本来决定在姑奶奶家待两夜的，后来决定在姑奶奶家待多一夜。周周问理由，告诉她以后会告诉她的。告诉她，拐拐鸡是一个理由。告诉她，姑奶奶年纪大是一个理由。没有告诉她的，是坐在那里看到的：姑奶奶看着拐拐鸡时，脸上像是笑着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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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07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