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换座位时多看了你一眼
时间总是以比我们经验感觉和想象中更快的速度向前。两周过去了,而顾妍在王孝祥和许晓阳第一次的亮相后,几乎没有再仔细看过他们了。
周五,换位置的日子又到了,这也是高三开学以来第一次换位置。中午的燥热稍稍褪去,隔着傍晚泛黄的阳光,看窗外树叶的飘摇,依稀感觉得到一丝秋意。下课铃声和主干道上的零散的鸟叫声交织,我们也习惯性地还坐在位置上,等待那一声总有人说的“换位置”。
交谈声、嬉闹声渐渐和桌椅在地面的摩擦声交融在教室的空间中。这个时候大概是我们最放松的时候,我们忘记了上课的疲惫,放下课间的拘谨,和周围的人讨论起上课时的小插曲,交换着各自的感受。就像田间劳作完一天,各自坐在自家的田埂上,映着落日的霞光,开始相互交谈,也不急着归家。
只要一张桌子动起来了,其余的就都跟着动,朝着各自的位置,移动出不同的轨迹。顾妍推着装满课本的书桌向讲台走,有些吃力。把桌椅搬上讲台后,等待着靠门的位置空出来,再搬下去。
她看了一眼目标位置,发现最先动起来的是靠窗的桌椅,靠门的人还在等待中间的位置空出来。很快,他们也开始挪动了。
在嘈杂的人声和变换的人脸中,顾妍扫了一眼即将落座的区域,看到一个身着浅黄色运动衫的男生站在那,也朝讲台这边看,但却丝毫没有移桌子的意思。两个人的眼神在空气中相遇,仿佛穿越千山万岭,位置的新旧主人才在混乱嘈杂中隔着桌椅见到彼此第一眼。他的眼神,蜻蜓点水般落在她脸庞,而她的目光,如汇聚的小雨滴,光亮直白,聚集在他眼睛。那一刹那,空气中的灰尘依旧散漫地漂浮,顾妍清楚地知道他所在的位置就是自己即将要落座的。可他,在讲台下,本该移动却不动,而她,在讲台上,被堵着移不动。就这样,她的目光穿过堵在他们之间的桌椅,任它像雨滴那样在他眼里滴落,久久不收回,只想表达:你站的地方是我要放桌子的地方,你不动,我怎么把桌子移过来?也许,当王孝祥刚想把目光和顾妍的目光避开,却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他索性也就不收回了,继而也盯着她。而这次,他的眼神里少了些飘忽,多了丝沉定。
这样的两束目光,在傍晚没有开灯有些昏暗的教室,犹如宇宙中星球之间的时光隧道,将彼此带入对方的意思世界,却又捉摸不清眼神里到底携带着什么情绪的密码。顾妍的内心很不解,也带着一丝位置新主人的理所应当。一秒,他还站着;两秒,他仍然没动;三秒,他依旧在看顾妍还没有移动的倾向。不知道这样过了几秒,顾妍才把她的意识从询问他为什么不动的目光中抽离。
如果世间所有的第一次相见都要这么长时间的对视,那也许生命中就不会有那么多一面之缘的过客,匆匆浮现后也离开得了无痕迹。
看到新位置周围已经有些空隙,顾妍决定先把桌椅搬下讲台,这样不至于一直堵在讲台上。王孝祥还站在那不走,顾妍只好把桌椅搬到他旁边,保持和原来同桌的相对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行动一致的许晓阳和王孝祥在换位置这件事上却没有保持步调一致,许晓阳跟着同桌移走了,王孝祥没有。
桌椅安放好,就可以走了。顾妍坐在原本属于她同桌唐菲的位置,看到原本一小排的三张桌子变成了四张,想着以后出入就不方便了,总得让新同桌让一下。当顾妍开始猜想晚饭肖姨会准备哪些菜时,许晓阳已经和王孝祥离开教室了,留下前一秒许晓阳对王孝祥乍看有些鄙视的笑容和王孝祥对许晓阳不屑的哈哈声。他们一个换了位置一个没换,在笑声里似乎隐藏着各自的心思。
用五天时间攒一句话的勇气
“王孝祥”这个名字,直到他们偶然成了同桌,顾妍还是不知道。
也许,“学霸”的班级让大家都很“矜持”;也许,这个年纪还处于会不好意思的时期;也许,王孝祥内心还没有搭建起跨越和这个班的鸿沟的一座桥;也许,我们的接纳是建立在他们主动融入的基础上,而他们的融入又是建立在我们首先接纳的基础上,而谁也没有首先表示出该有的融入和接纳。所以,课间王孝祥和许晓阳只和对方说说笑笑,偶尔两人都会看一看周围的同学。我们也还继续之前的状态,看书做题,和熟悉的前后左右说说发生的琐事。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周六,身为高三,难逃补课。同桌第一天,顾妍丝毫感觉不到多了一个同桌的不同,依然和标配的同桌唐菲和后桌胡果几个人一起,聊着他们知道的事。王孝祥没有和他们说话。
第二天,王孝祥依然没有和顾妍他们说话,沉默的惯性依然在继续。
第三天,班主任齐绍华的课,讲试卷。王孝祥还没有领到相关资料,他没有齐绍华正在讲的那张试卷。顾妍和他,习惯了不说话,像是两只蜗牛在各自的躯壳里有各自的领土,互不干扰。注意到他没有试卷,顾妍却没有想过是否该把试卷挪过去和他一起看。可能还有不认识的紧张,思维只关注老师讲的题目,可能潜意识里在等他开口说共用一下试卷。这样违反常理的事,就这样悄悄发生,甚至顾妍也没有意识到它不合常理。
既然不合常理,总有人能察觉其中的别扭。顾妍同桌唐菲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跟他一起看下试卷吗?”听到同桌的提醒,顾妍才意识到。如果因为没有意识到而没有做出世人期待的反映也算一种高冷的话,那成为同桌以来,不说话也不共用试卷,应该足以让王孝祥觉得顾妍高冷了。
顾妍把试卷挪到她和王孝祥的位置中间。后来,顾妍才得知,王孝祥是从那张试卷上知道她的名字。一张试卷,很轻,还不足以打破不说话的惯性。
第四天,顾妍后桌之一胡果和往常一样,吃完中饭就来教室了。不知他兴起何处,问顾妍:“你知道他叫什么吗?”顾妍摇头。“看看呗。”胡果的眼里有些孩子的纯真和询问。说着,他就从王孝祥桌上的一堆书中抽出一本本子,“王孝祥”,三个毫无笔风自成风格的字在姓名一栏放着。
自此,顾妍知道了他叫王孝祥。她不知道的是,王孝祥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王孝祥不知道的是,顾妍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于是,顾妍对王孝祥不是一无所知,至少知道了一个名字。
一个名字有时候就是一个符号,而这个符号有时候却把人具象了,这个人于是就有内容了,不再是空无所依。
第五天,九月的景致没有太大变化。秋日阳光灿黄,在学校主干道的樟树荫中落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叶飘落,鸟声响,不过还是无所谓的信号。无所谓久了,总会有所谓的。同桌久了,总要说话的。就算一直待在壳里的蜗牛,在或多或少的好奇心下,也会伸出触角,去感应周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