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潮漫过高原,一路碾到云南边界。颤抖的灯光透过零落的枝丫,把细密的雨脚编成夜晚。一天中第二个六点整,我走在这粘稠的夜色里,听着钟声从身后裹挟而来。这钟声依旧是西南联大西北角旧时的钟声,它一深一浅腕进厚重的夜幕里。我喜欢这个时间钟楼附近闲逛,时或碰见一些熟人,问我是否在等人,我说不是。钟声果然是十八响,路上不乏匆匆而过或者白我一眼的路人。
十几年前,我也许是在另一棵树下,听着七零八落的钟声,看着老木把鱼饵别在一枚铜色的鱼钩上。大概是因为无事可干,那时候的午后比现在漫长。老木会背上那拇指粗细的钓竿,把碎肉末装在铁皮罐子里,熟练得就像把我塞进小推篮里一样。他有一管铝壳手电筒,里边一定要揣上两节银元面那样粗的电池。他还有个长得像蟾蜍的酒壶,浑身疙瘩,坑坑洼洼。
老木说他也不记得是哪个泼皮癞子给他起的“老木”,从前他听见会暴怒,脖子上的青筋拧起来,整个就是一条麻花。后来他的皮皱了,麻花也就拧不起了,于是我也叫他老木。
老木喜欢在午后去钓鱼,说是晨露重。他的右腿受不了凉,膝盖正中绽开了一朵长了腿的小花。他说针线能缝成这样,了不起吧?我正盯着小花出神,没有理他。他觉得无趣,就兀自掏出那个绿油油的蟾蜍酒壶,啄上一口。
“是什么?”我端起眼睛看着他皱巴巴的嘴凑在那绿油油的壶口。
“酒。”他嘶嘶地吐着气。
“酒是什么?”我两只手一撑,呲溜爬上他的膝头。他眯着的眼睛或许还没有睁开,一把揽过眼前的家伙。这一揽就是四年。
也是这四年,我在老木嘬一口酒嘶一口气的怀里,听完了老木的故事。
……
待续
[盼您来,陪我走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