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称之为桃园的那片土地,最早被承包的时候种的是苹果树,自然叫做苹果园。几十亩的一大片,被两横一纵三条小路分成几个板块,东边的南半部分是魏二叔和王二哥家的,北边则是我二伯父家的。西边分成三块,南搭、当中间的、北搭,每一块都有大伯父、四叔和我家的,这样分配当然是为了平衡,因为每一块土地的土质不同。这一片本来就离村北的河很近,尤其是北搭的部分,沙多土少。就是中间和南搭之间,大概很久之前河流爆发洪水时流经过,被称为“二河子”,地势低洼,遇大雨则会淹没庄稼,有一年雨水泡死了几棵桃树。
这样的地势,灌溉是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南搭的那块。机井在魏二叔家那边,需要长长的垄沟,单纯的挖出来的垄沟很耗水,如果我们要浇南搭的地,光灌垄沟就要很多水,很长时间。于是,某个农闲的季节,几家的大人给沿着小路一直向南的垄沟铺了厚厚的水泥,垄沟高居于地上,在小路东侧。不管谁家浇地,孩子们都高兴,清凉的井水缓缓地流着,流着,从春流到夏,悄悄地带走了我们的童年。
夏天是丰收季。先是四月半成熟,再是五月红,正好赶上收小麦。端午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小学到高中,每个夏天,每个暑假,我们都几乎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小贩都是亲自去摘桃子,以防他失手摘了个次的乱丢,弟弟们便蹲在地头或树下看着。当然,如果小贩规规矩矩地拿到地头,再挑出来不好的,肯定不能强卖给人家,爸爸第二天便去赶集。妈妈则坐在小路北头我家地边等小贩。她通常纳鞋底,或者做其他的针线活,不会虚度光阴。我负责在家做饭洗衣。傍晚再和弟弟们去树下捡落地的桃子。有时,小贩来得多,或者来了大汽车,也会去帮忙摘。
高温酷暑,密密层层的绿色,能来点微风也觉得畅快。可惜,有时等不来微风,来到的却是一阵大雨。孩子们放了暑假,都聚集到桃园里来。我家和伯父叔叔家离得远,也只有这个季节天天见面,姐妹们聊天,弟弟们游戏。各家亲戚家的小孩也来玩。上午的桃园通常很安静,只有我们在等待。下午,小贩们陆续赶来,桃园便热闹起来了。各处都是人,小路边停放着许多摩托车,三轮车,甚至还有自行车。有几个小贩还是亲弟兄。跟我们家的大人相处的也很好。听说,后来人家都自己种了桃树,从我们桃园剪了枝条去嫁接。
白里透红,硬硬的桃子最吸引人,而且还要足够大。小贩们自己摘到了也会啧啧称赞。孩子们更是渴望桃王出在自家树上,遇到顶大个的都会挑出来,舍不得卖,舍不得吃,过过秤,一斤几两的也不懂,只是觉得它大就是好。一下午,几百斤几千斤的桃子运出去,这样的日子要持续一个月甚至更久。
有一年,大概我还在读小学,有一位从东北来的商人不知怎么打听到我家,一辆很大的卡车一天就把我们桃园一个品种的桃子带走了。大卡车只能停在大路边。那天像竞赛一样,各家都找了亲戚邻居帮忙,熟的桃子都要摘下来,好好地装进筐子里,再运到卡车边上。家里还找人做饭招待亲戚邻居。爸爸妈妈顾不上吃饭,还得收拾地里的残局,马上找人去串乡——到周围的村子里卖掉那些不合格的桃子。
累,也快乐着。从冬天就在期待的丰收,从春天就在等待的丰收,在夏天扑面而来。我们大都是在夜色笼罩中才离开桃园。不知名的昆虫唱着夏夜的歌曲,凉意从大地上升起,薄雾包裹着我们。回到家,洗澡、吃饭、聊天,夜深睡下。一场好眠。第二天五点钟,需要赶集的爸爸妈妈收拾好车子,喝完鸡蛋茶,便出发了。有几年是骑自行车是兖州,凌晨两三点就要走,赶到兖州卖个早市,当天还要回来,摘好装好,下一天重复同样的工作。
苦,当然苦。我们小孩在树下钻进钻出,不摘桃子是一种乐趣,摘桃子,便惹得一身桃毛,痒的难受,又不能抓,一篮子或者一水桶桃子摘满了,佝偻着身子从矮矮的树下运出来,更需要力气。怎么不苦?可谁都知道,这点苦又意味着什么呢?忍一忍就过去了,睡一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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