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爱,只是再也不能追了!

01.

人的一生始终在迎来送往,安静的时刻想的也是远方,或者是城市一隅的旧事。别离充满了伤痛,相逢却未必承欢,有时候,离开是为了沉淀,蒸馏感情的精华,而相见却不如不见,见了会无所适从,放下情债也好,重归于好也罢,皆是在尴尬中纠结,大多的结局是不欢而散。

不喜欢火车站的环境,嘈杂的空气让人窒息,混合各种职业和廉价食品的味道,总像是做一场豪奢的梦,吃腻了山珍海味,再不愿让味蕾发生作用。走走停停的旅客,心里怀着各自的梦想,时间流转中,眼前是不同的城市,以及操着异乡方言的路人。

拥抱是最受欢迎的调味剂,别离伤悲之痛,在拥抱中达到巅峰,久别重逢的喜,在拥抱中成为至真的表达,眼泪和欢颜交织在一起,共同演绎一曲曲感人至深的故事。

伟光也想拥抱,可孤身一人,哪里有臂膀?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在熙熙攘攘的候车厅里,伟光的心沉到谷底,一个人悲伤,一个人嗟叹,希望在众多疲倦的愁容里发现欣妍惊艳的笑,可又不想,不想她出现在面前,再一次令脆弱的心碎成渣。

检票员尖利的嗓音响起,该进站了,伟光拖起行李箱,回头望了望进站口,安检仪的传送带“突突突”地转着,黑乎乎的箱体仿佛一个未知的世界,行李拖进去再被扔出来,就像羞涩的初恋,充满了神秘和惊险。

手机静悄悄的安卧在手中,仿佛捂着一枚定时炸弹,轻微的一点震动都能让伟光崩溃。欣妍没有发微信过来,也不再打电话,尽管彼此还想再听一听那曾经熟悉到每个音调节律的话语。

进站之前,伟光狠狠地点了下发送键,那条早已编辑好的微信,随着电波传到了彼端。

这是伟光最想对欣妍说的话了,也是唯一可以讲出口的安慰。

不是不爱,只是再不能追了······

02.

回忆是模糊的,是残缺不全的,始终掩藏在心底,唯有灵光一现的刹那,才可能回到以前的轨道上,追忆逝去的岁月。

往事如烟,虽然美好,却不一定真实,甚至可能会欺骗依然纯真的心。

欣妍坚信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从小到大唯一值得骄傲的资本,就是大脑中混杂的各种人和事。

在聊到小学那个久远的话题时,伟光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一丝一毫关于欣妍的脑回反射,按理说自己的记忆即使再不济,也总该有个大致印象吧?

欣妍总奚落他说,你的心思不定在哪位美女身上呢?

那可是小学啊,如果被异性吸引,那情窦开得也太早了。伟光知道是玩笑话,也不在意,抓耳挠腮地努力回忆尚且能叫得上名字的同学,而欣妍却一直否认,嘲笑伟光的大脑肯定搭错了弦,储存的是另一个时空的回忆。

伟光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欣妍说啥就是啥吧。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谈论的问题是书信里的一问一答,每次互相印证一个人或者一件陈年旧事,要书信往来一个月的时间,折腾地有点过分。那时没有手机,没有QQ,更没有微信,信件是唯一能够顺利交流的载体。

伟光在厦门读书,欣妍在大连求学,虽然都吹着同样腥咸的海风,照着同样火辣辣的阳光,可总归是南北相望,天各一方,见面的机会实在虚无缥缈。

书信里谈得最多的话题,自然是各自的生活和学习,以及当地的风土人情。

欣妍性格开朗,总也闲不住,最喜欢旅游,每个周末或者节假日,都要拉上三五个好友,海边嬉戏,郊野踏青,远足揽胜,而每次都会拍好几胶卷的照片,回到大连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印出来,给伟光寄去。

伟光收到照片,一张张铺在洁白的床单上,想象着欣妍自行设计的行程,依次排列。每张照片无一例外的是阳光和笑容,同样的灿烂,同样的明媚。欣妍不喜欢阴雨天。

伟光则是十足的宅男,无课时的闲暇,最喜欢躺在宿舍里读书,也没有固定的偏好,什么类型的书都读,小说,散文,随笔,诗歌。海风顺着畅开的窗户溜进来,撩起帷帐,拂在伟光脸上,痒痒的。伟光噗嗤地傻笑起来,心想,要是欣妍在,肯定会像这风一样,想法设法逗弄他。

可是,欣妍正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港湾。

玉兰花开放的季节,伟光特意挑选一朵丰满的玉兰花瓣,夹在书信里,带着清淡的香甜送给欣妍一个惊喜,欣妍则回应一片翠绿的银杏叶,蕴含着古朴的味道,纵横交错的脉络却似丝丝缕缕的思念。书信结尾的那片空白,手绘着一幅调皮的笑脸。

伟光尤其喜欢开心的欣妍,那是他内心最真诚的祝愿,希望欣妍一直微笑下去,希望一直追在欣妍身后,永远守护那纤弱的背影。

至今也不明白,当年高考填报志愿怎么就南辕北辙,选择了与欣妍相悖的方向。

03.

有一天,东哥在朋友圈里晒了一张小学的毕业照,伟光一丝不苟地在那堆稚嫩的脸上寻找,终于在前排第四的位置,发现了小一号的欣妍。

伟光却没有在这张照片上看到自己。

原来欣妍也有记忆错位的时候,伟光不由自主地乐起来。很想把这件令欣妍吃瘪的事儿亲口告诉她,可欣妍已经在伟光的世界里消失了很多年,无法联系到她了,其实也是不愿再联络。

与欣妍失去联系的那段时间,伟光仿佛丢了魂儿似的,神不守舍。收敛自我,不愿抛头露面,猫在宿舍读更多的书,专心为校刊《鼓浪文艺》做编辑。繁琐的文字工作占据了伟光的全部心神,注意力从一个故事飘向另一个故事,但终究是别人的故事。

尽管弄丢了欣妍,伟光还是想以心为媒,以笔为介,书写关于他和欣妍的故事。把故事印制成精致的图文书册,置于床头,夜夜陪伴,时时入梦。

梦里还会继续追着欣妍的背影奔跑吗?

伟光试图回忆和欣妍第一次相识的细节,可始终不得要领。

只记得初二上学期,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情愫,从未有过的感觉,清晰的如同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中漂浮的点点尘埃。从那一刻起,伟光开始特别在意身后欣妍的目光。

整个学期,伟光都坐在欣妍前排的位置。伟光坐第一排,欣妍在第二排。

有时候欣妍用左手食指轻戳伟光的后背,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话,要借伟光的数学笔记抄,伟光的脸刷的一下就红到脖颈,没有来由的迅捷。

伟光也不转过头去看欣妍,拿着笔记的手臂弯成180度,轻推到欣妍的课桌上,立刻收手。

有一天,语文老师提问问题,叫起了腼腆的伟光。伟光难得一见的镇定,侃侃而谈,分段,中心思想,回答地犹如标准答案。

语文老师破天荒地狠狠表扬了伟光,伟光压抑着内心的得意,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温柔的眼光正在盯着他的背影,腰板挺得梗直。

受香港古惑仔系列电影的影响,班里的调皮同学拉帮结伙,私下里鬼混。有“小刀会”和“疤脸帮”两个团伙产生了纠纷,常常在课前课后打群架,有一次甚至在上课时发生了争执,大吵大闹起来。刚毕业的音乐老师吓得脸色苍白,蜷缩在墙角不敢吱声,其他同学也同样惊恐地低着头,呆在各自座位上。

那短短的十几分钟,伟光却意外的勇敢,站在欣妍身前怒视着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问题少年。伟光做了充分的准备,倘若冲突波及到欣妍,一定会不假思索地扑上去。

此后,伟光改变了放学回家的路线,虽仍是一个方向,却绕了一些距离。为此东哥还颇有微词,明明一直和东哥一起同行玩耍的,莫名其妙地走向另一条岔道。

伟光可不愿意让东哥知道他的小心思,做的滴水不露,只远远追着欣妍的背影,有时慢走,有时奔跑,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若无其事的神态让伟光自己都汗颜,总觉得是在做一件不道德的偷窥。

亲眼看到欣妍拐进她家的那条胡同,伟光如释重负,吹着口哨小跑着回家去了。

就这样追着欣妍的背影整整两年,风雨无阻。

初三时,虽然仍在一个班级,座位却隔的相当远,欣妍在第一排靠门口的位置,伟光在最后一排挨着窗户的地方,正好一个对角线,将两人分成天涯海角。

座位是按照成绩优劣排定的,伟光发奋学习,期望学习成绩能够突飞猛进,以便挑选一个距欣妍近一点的位置。直到中考前夕,他们之间仍然隔着三排。

欣妍考入市一中,而伟光的成绩只够得上县二中的分数线,两所学校相距60公里。伟光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复读。

第二年伟光顺利进入市一中,又可以见到欣妍了,伟光兴奋地一夜未睡,想象着各种与欣妍邂逅的可能桥段。

04.

伟光是追着欣妍的脚步考入市一中的,欣妍事先并不知情,伟光也不想主动去找欣妍,在校园里邂逅应该是件浪漫的经历。

整整一个学期都没有遇到欣妍,伟光有些焦躁,差点要按图索骥去打探欣妍的行踪。

第二学期开学不久,在去食堂吃饭的甬道上,伟光惊喜地发现了欣妍匆匆的身影,心里一阵紧张,将要擦肩而过时,欣妍也看到了伟光,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但很快便消失在微笑的漩涡里了。欣妍只淡淡地表达了惊讶:伟光!你也在这里读书呀?以前咋就没看到过呢?

伟光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欣妍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整个见面的过程电石火花般短暂,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邂逅,伟光好失望,更猜不透欣妍的心思了,在她的神态和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情。

也许欣妍早已把他当作可有可无的路人了。

高中的学业不允许伟光考虑更多的男女私情,题海战术搞得人人疲惫不堪。

欣妍比伟光早一年毕业,考到大连读医科,那里一年四季的阳光。伟光晚一年高考,提前录取填报的是大连的一所军校,可遗憾地落榜,只好南辕北辙,远离欣妍到厦门上学。

伟光心里一直住着欣妍,追逐着那个纤巧的背影,无论中考还是高考,都是随着欣妍的选择而选择的,中考尚可以复习一年,但伟光已没有太充足的青春挥霍在高考的独木桥上了。

凤凰树开花的时候,接到欣妍的第一封信,洁白的信纸上带着北方阳光的味道。伟光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竟有些泪眼模糊,可以算作喜极而泣吧!

欣妍在信中无非说些恭喜之类的话,以及作为过来人的入学经验之谈。最后写道:希望多联系!

伟光立刻提笔回信,洋洋洒洒六页纸,巴不得将全部的生活描画在书信里,夹带着自己一并寄给遥远的北方。书信发出,接下来就是貌似漫长的等待。

伟光知道欣妍喜欢晴朗的天空,便也时常沐浴在阳光下,把白净的脸庞晒成了健康色。厦门的阳光暖洋洋的,应该和大连一样吧?

伟光留意观察宿舍楼后面棕榈树的影子,追逐着阳光,长了又短,短了又长,正好十个轮回,伟光等到了欣妍的回信。

紧紧握着沉甸甸的信件,伟光急匆匆地跑回宿舍,满怀期待地剪开边缝,抽出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粉色信纸,还有一张欣妍站在星海广场上的照片。那久违的笑掩盖住太阳的光彩。

欣妍仿佛写了长长的一篇回忆录,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每个时段与伟光的交集,事无巨细,繁琐庞杂。伟光惊讶于欣妍出色的记忆,时过境迁,竟然如此清晰。

欣妍早就知道伟光面对她时的窘迫,常常故意借他的笔记,看他那滑稽的动作偷偷地笑。坐在伟光座位后面的日子,常常望着背影发呆。知道伟光每天放学远远地跟在身后,心里香甜如蜜,希望放学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知道中考失利后伟光出人意料的决定,知道伟光考入市一中的每个细节。也知道伟光提前录取的志愿。

伟光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都在欣妍的掌控中,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牵连着两人。

欣妍说,总有一个身影守着,心里踏实温暖,也很感动,只是不太确定是不是那种感觉。

大学毕业前夕,又是凤凰树开花的季节,突然失去了欣妍的消息,令伟光焦急万分,不知所措,一封一封地寄出书信,左等右盼,却始终未曾收到回信。

待冷静下来,伟光恍惚明白了什么。几十封书信,没有一封因查无此人退还,只能是一个解释,欣妍收到了伟光的信,只是不想再回复了。

想到这一层,伟光的心揪在一起,撕裂般的痛。

大学期间谈恋爱再正常不过,也许欣妍找到了适合她的另一半。虽然伟光一直喜欢欣妍,却从未直接表达,也许欣妍厌倦了这种不明不白。

欣妍曾经半开玩笑似地责怪伟光,说他的信像白开水。伟光不以为意,回应说,一杯白开水,胜过鸡汤无数。

伟光终究不懂女生的心。

从此不再写信给欣妍,像受伤的穿山甲一样蜷缩起来,就让过去的一切都随风飘散吧!

05.

大学毕业十年后的一次返乡,休假的时间充足,伟光趁机回到与欣妍一起读书的中学。校园里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记忆找不到一点可以契合的地方,时间像狂暴的流沙,洗劫了沿途一切的颜色,不着痕迹。

伟光给东哥打电话,约好晚上在“致青春”小聚一下,昔日的玩伴只有与东哥有联系,其他人仿佛在伟光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包括欣妍。

东哥不是一个人来赴约的,当欣妍走到伟光眼前时,伟光有些精神恍惚,极为不真实的感觉,脸上又再现出曾经的窘迫和羞涩。欣妍倒是落落大方,像老朋友一样向伟光问好!

长久不见,免不了一阵寒暄,各自诉说着只属于自己的生活。伟光偷偷看向欣妍,青春已经落幕,可依然是那样纤巧、阳光,只不过不经意的笑容里隐含着沧桑。

是啊,时间在流转,每个人都在变,变得苍老,变得模糊,变得没有旧时光的美好。

几杯酒下肚,欣妍有些微醉,话匣子打开,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从那朱唇皓齿间迸发出来。

说到动情处,欣妍泪流满面,伟光也跟着心如刀割,东哥则不明就里,呆坐在旁,绝然没想到一个简单的同学小聚而已,咋能弄成这番情景?

欣妍说到她音信全无的缘由,对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整个世界仿佛崩塌了。

欣妍在伟光的书信里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伟光喜欢用圆珠笔书写,笔的力度穿透纸背,上一篇的内容留痕在下一张纸上,细心的欣妍仔细研判伟光写就的信纸上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欣妍当时哭的很伤心,仿佛断线的风筝,随风摇曳,不知归途。大连的春天,月季花开得正艳,欣妍拒绝了舍友外出赏花的邀请,一个人坐在海边,任海风拂面,咸涩的气息是否来自南方的海域?

虽然大多笔迹辩认不清,但欣妍认定那是一封伟光写给别人的情书,熟悉的字体不容争辩,那暧昧的称谓更是心中丝丝缕缕的痛。

说到这里,伟光心中一片澄明,一个天大的误会,在他心里,除了欣妍,还不曾有另一个女孩的位置。伟光努力在大脑中搜寻究竟是什么样的文字引起欣妍的猜疑,恍惚记得一件事,但伟光没有当面说出,那时的心里已是一团糟乱,久违的锥心感再次刺激着神经末梢。

东哥送欣妍回家,伟光一个人走在夜雨飘零的街道上,衣服已经湿透。可那又如何?心早已沉入海底,被海水淹没。

第二天一大早,欣妍发了一大堆微信,知道伟光返程,坚持要到车站送行。伟光说了谎,告诉欣妍的开车时间早了一个小时,别离的伤痛何时是个头?伟光不敢再面对欣妍的微笑,哪怕是背影也不行。

到了说的那个时间点,欣妍一遍一遍的打电话,一条一条的发微信,伟光一概没有回应,也没有勇气翻看。想象欣妍在车站孤伶伶的身影,伟光像从三万英尺的高空坠落,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伟光到车站时,欣妍已经绝望地离开,不知该有多伤心?伟光望了一眼空荡荡的站前广场,依稀看到一个虚幻的身影在人群中焦急地寻觅。伟光多么想追上去,抱紧那纤弱的背影,那个自己发誓要永远守护的人。

可是,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等车的间隙,伟光编辑了一条微信。是想说给欣妍的话,也算是一个迟到的解释。

大学的最后一年,伟光开始给校刊《鼓浪文艺》投稿,第一次发文就被编辑采用,伟光激动异常,对那篇稿件的开头记忆犹新。

那是一篇歌颂青春的散文,以书信体写就。

亲爱的青春:

在我最美好的时光遇到你,是我的幸运,是我的幸福,是我来之不易的浪漫!

……

然而,青春不再,不是不爱,是再也不能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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