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有很多种。用来捕捉野鸡和鹧鸪的是同一种陷阱,做起来特别简单,实施起来却又非常残忍。
在一片削过的竹片上缠上绳子,打一个活结,再找一根柔韧的树枝做跳杆。猎物钻过那个活结的时候,跳杆很快就恢复原来的形状,然后猎物的脖子就会被套住,悬挂在半空。被套住的猎物不会很快断气,而是扑棱着翅膀要挣扎很久。
“这几个天收的。”奶奶看到王八家做的陷阱总是这样骂。
有几次二叔在豆地边离王八家做的陷阱很近的地方也下了一些陷阱,可奇怪的是,二叔从来没有抓到过一个猎物。
“你身上的人味太重,别费心思了。”奶奶这样和二叔说。可二叔不听,还是不停地试。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做的那些陷阱全部被老鼠给咬断了绳子,反观王八他们一家的陷阱,都完好无损,二叔这才相信了奶奶的话。
一天清晨,鹧鸪又来了。初冬的太阳刚好爬上山坡的时候,鹧鸪的叫声就准时在那棵很高的鸡蛋虫树上响起。白云慢悠悠地从远处的山顶飘过来,聚拢在山谷的上空,奶奶起得很早,已经生了火,火堆上吊着一只很老的铜壶。那是一个很简陋的吊钩,一根绳子上绑着一个用树枝削成的钩子,挂在茅屋的梁上,钩子上可以挂各种锅,可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铜壶,因为每次水烧开后它的声音总是很特别。
“鹧鸪真是聒噪死了。”奶奶不喜欢鹧鸪的叫声。她似乎不喜欢任何一种太响的叫声,甚至连松鼠的叫声她都会骂上一顿。可奶奶却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技能,她会模仿很多人说话,而且模仿得惟妙惟肖。我总会因为这个被她逗得不行。
茅屋里飘出来的炊烟与瓦房里飘出来的大不一样。茅屋里飘出来的炊烟是一缕一缕的,像是从那些茅草的心里散发出来,慢悠悠地萦绕在茅屋周围的树木上。有一种开着白色花朵的藤蔓,特别吸引茅屋里飘出来的炊烟。炊烟会久久盘旋在藤蔓和花朵上,然后在晨曦里爬上山顶,与山顶的云混合在一起。
鹧鸪似乎也特别喜欢炊烟,看到炊烟从茅屋里飘出来的时候它便叫得更欢了。
“去找支猎枪把它打死,这样它走得痛快,我也痛快。”奶奶有时烦得不行,就会对二叔说。
“我去哪里找猎枪嘛。”二叔很为难。后来在奶奶的无数次抱怨声里,二叔自己做了一把弹弓。可很多次我看着二叔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把石头子送到鹧鸪蹲着的高枝上。
每次看到这个,四叔就会蹲在一边哈哈大笑,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边笑边嚷嚷着,“憨包大憨包。”
又一个清晨,那只鹧鸪再次飞来,叫了很久后突然飞来了一只鹰。那只鹰像是听到了奶奶的抱怨一样,对着鹧鸪就抓了过去。可鹧鸪的应变能力也真不是盖的,它居然在鹰爪到来之前的瞬间逃离了,然后跌跌撞撞地飞进了那片小豆地。
看着飞进小豆地里的鹧鸪,二叔气急败坏地大喊,“完了完了!”他盯着鹧鸪落进去的地方,急得在那里团团转,像是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我和四叔顺着二叔的目光看去。果然,让二叔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太阳照到那片小豆地的时候,我们听到了拍打翅膀的声音,还夹杂着喉咙被什么勒住一样的嘎嘎声。
一定是那只刚刚飞进豆地里的鹧鸪。它落在了王八做的陷阱里。
我看得无比真切,因为从我们站的地方看过去,就能看到那只鹧鸪使劲拍打着翅膀。可无论它怎么拍打,仿佛总有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天空中伸下来,紧紧地攥着它的头,把它的脖子拉得很长。它拼命拍打着翅膀,许多绒毛都飞了出来,在四周胡乱地飞着。
地边是茂盛的树木。生机勃勃的绿色和那只挣扎着的鹧鸪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在鹧鸪挣扎着的时候,山里突然起了很大的风,整个山谷都开始摇晃起来。没多久风就停了,鹧鸪也停止了挣扎。它的脖子被拉得很长,耷拉着的翅膀让它的身子显得大了许多,更透出几分诡异,像是一个死亡了的东西在拉长脖子祭拜着上天。
实在太残忍了。我无法想象一根细绳瞬间吊起那么大的一个身子时带来的那种拉扯。我也无法想象它在挣扎时扭断脖子的那种让人窒息的痛苦。
“天收的。”不知何时,奶奶也站在我们身后。她围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我们听到声音转头看的时候,奶奶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进了茅屋。
四叔也不说话了,只是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二叔一脸愤怒,嘴里不停地骂着什么。就在此时,王小弟和王阿戈呼啦从地头钻了出来。他们的嗅觉果然不是一般的灵敏,虽然听不到拍打翅膀的声音,可他们总能感知猎物上钩的气息。
他们像是穿着衣服的猴子,灵活地蹦跶在豆地里,几个跳跃已经跑到了那只鹧鸪底下,一个按下那根跳起来了的树枝,一个去解那个套在鹧鸪脖子上的绳扣,分工明确。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们再离开的时候,鹧鸪拍打翅膀掉落的羽毛已经被收拾干净,周围被搅乱了的草也恢复了原状。
同一个陷阱里不会有第二个猎物上套,可王八一家根本不相信这个。用奶奶的话说,他们不会留下人的气息。奶奶的这句话让我很害怕。看起来好好的人,怎么就不会留下人的气息呢?
山谷又恢复了平静,到处洒满了阳光。我和四叔懒洋洋地坐在一根木头上,二叔抽着烟,似乎在思考为什么他自己连一只野鸡都抓不到的原因。
“憨包,你抓不到是因为你还有人的气息。做一个人不好吗?”四叔提醒二叔,
看着快走到茅屋里的王家两兄弟,四叔又偏头问二叔:“你说鹧鸪的肉很好吃?”
二叔像是根本没听到,掐灭了手中的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