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想出来的人数不胜数，然而单单这被纽带系住不得而出的人却占了大半。他们说因了纽带的存在，就算被困得辛苦也万万不能轻易分开。然而，没有人在意纽带也会疼，疼得厉害的时候也有可能会把人缠得更紧,紧得窒息……
01
滴~呜~~滴~呜~~滴~呜~～滴～～嘟～～滴～～嘟…………
南国小镇附近的李家庄一改平日的清净，响起了急促的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交相掺杂，声音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后，车子停在了李家庄老彭家用来出租的瓦房门前。警察立刻疏散围在瓦房周围的村民，在瓦房周围拉起警戒线，对现场进行维护和勘察；医护人员也急急忙忙抬着担架进入瓦房，将趴在桌子上神色略显狰狞的三人抬进救护车，送往医院。
“老彭老彭，刚刚抬出去的不是老庄一家嘛，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哎哟！昨天庄嫂还跟我约今天去买油菜种子嘞，怎么今天就……还一家人都……哎……”经常跟庄嫂一起聊天的王大娘拉着老彭激动地问道。“哎！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老彭一脸无奈，“今天早上，我去送我孙子上学刚回来，猪肉荣就急急忙忙地找我要钥匙来开瓦房门，说老庄一家出事了！……”老彭还想说点什么，就被一位警察叫走去询问情况了。瓦房周围一片嘈杂，村民们都在絮絮讨论着老庄家的事情。
“囡囡！二哥！嫂子！”警戒线外一道凄厉的叫唤声让现场安静下来，只见一个穿着黄色外套的女人不顾警察的拦截，一边凄厉地喊着，一边挣扎着要往瓦房里面走去。警察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妇人的情绪稳定下来，让她得以稍微平复一些。
原来妇人是老庄的妹妹庄玲，此刻正瘫软在警察搬来的竹椅上。她自从昨晚收到庄招娣——也就是老庄女儿的短信“小姑，我好想你啊。”，便觉得心里有点惴惴不安，昨晚看到短信后就马上给二哥庄光杰和嫂子马嘉莉分别打了个电话侧面打听了下他们的情况，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大事儿，就只是听说他俩又吵了一架而已。庄玲心想着天色已晚没车可以搭了，今天早上再赶过来看看好了，“打死我，我也没想不到啊！就一晚，才一晚啊！二哥一家就跟我天人相隔了呀！”围观的村民们看到庄玲这般模样，都不经“啧啧啧……”地同情起老庄家来。
02
时间的长轴往前转了好多圈，回到了一周前的周五。
庄招娣撑着雨伞，单手推着单车，轻声哼着小曲，慢慢在细雨迷蒙中信步走进李家庄，感觉脚底下像是踩着五彩祥云一般开心！即使是单车泄气爆胎和讨厌的下雨天，也没有办法阻挡住她扬起的嘴角。因为在离开学校回家前的十五分钟，在办公室里班主任递给她一张成绩排名表和一个信封，告诉她，她上次月考的排名终于挤进年级前十了！而且扶贫款六百块钱也装在信封里发放下来了！她一路都在纠结，先把哪个好消息告诉父母会让他们更开心呢？
庄招娣走到巷子拐弯处时，便远远地看到了王大娘急冲冲地跑来，“招娣啊，你可算回来了哟！你啊，赶紧快点回家去！劝劝你爸妈，他俩又吵得打起来了，正闹得不可开交呢，我去找人帮忙拉架去，快点回去啊！”庄招娣听完应了几声“哦哦哦”就立马扔下单车和雨伞在路边，不管不顾地跑回家。
越是跑快点离家越近，那些“耳熟能详”的话语就越是清晰“你就是一只狗，变了狗就会找茅坑……像这样的下雨天，我辛辛苦苦地抱水泥，你却去赌扑克牌……嫁了你二十多年，你自己说你有交过我一块或十块钱的吗……当初真是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男人！”“你有种再说一遍！”“说就说！你就是没用！”紧接着，吵骂声中夹杂着锤桌子、踢椅子、扔碗筷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不断响起，听得庄招娣心里一阵阵地揪心，加快了脚步。
果然，本就狭窄的客厅里被他们砸的乱得几乎无处落脚，眼看着庄光杰手中的椅子就要举起来，打算往马嘉莉身上招呼的时候，庄招娣迅速轻车熟路地穿过杂乱，走到庄光杰面前，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不要！爸！求你！求你！爸！妈！我求求你们别吵了好不好？一人少一句……”庄招娣哽咽的话语未落，马嘉莉的声音再度高亢起来，“来啊！让大家看看你老庄到底有多本事！有本事就丢啊你倒是！”听罢，庄光杰被女儿软语相劝略微平复的怒气再次飙升，一把推开庄招娣，把椅子愤怒地丢在地上，向着妻子怒气冲冲地走过去。然后，一把拦腰抱住马嘉莉，“你给我走！老庄家不要你这么个人！我老庄受不了这种气！走！走！走！”庄光杰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抱着马嘉莉往门外走。马嘉莉剧烈地挣扎着，“我不走！凭什么！我不走！”马嘉莉用力掰着庄光杰困住她的手指，突然看到刚刚摔东西散落在地上的水果刀，一把捞起，对着庄光杰比划，“放开我！放开我！不然就一起死算了！放开！”庄光杰大惊，赶紧想把马嘉莉手中的水果刀给甩开，两人更加地缠扭在一起。
看到马嘉莉手上的水果刀，庄招娣来不及摸摸被庄光杰一把推倒而碰到墙壁的额头，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妈！妈！妈！不要啊！你放开刀啊！放开啊！妈！”“哎哟！你们怎么还动上刀子了哦！猪肉荣！快！拉开老庄！庄嫂我来！”王大娘拉着猪肉荣一起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看到这幅景象不禁吓了一跳！在王大娘和猪肉荣的帮忙下，老庄两人总算被拉开到别的地方各自冷静去了，所幸刀子也没有伤到人。
终于，瓦房里安静下来了，爸妈也被王大娘他们拉开去冷静了。庄招娣拿着扫帚，从校服裤裤兜里掏出那张成绩表和信封看了看，又低头沉眸看着满客厅的狼藉，看着刚刚被马嘉莉握着的水果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泪糊在脸上，连轻轻擤一下鼻子牵动到脸庞都觉得生疼，庄招娣脸上的表情木讷着，兀自发了好久的呆……
03
晚上，庄光杰和马嘉莉总算被劝回家了，不过，他们都不吃晚饭，庄招娣只好将自己煮好的饭菜又一一端进橱柜里放好。庄光杰早早洗完澡躺上床睡觉，马嘉莉则在客厅里喝着黄酒，喝了半个小时后，自己晃晃悠悠地走到庄招娣的房间躺上了床。
庄招娣放下手中的作业，去火炉子上烧的热水舀了几瓢水出来，往里兑了些凉水到适当的温度后，方端进房间为马嘉莉擦脸擦手脚。喝醉了的马嘉莉半眯着眼睛看着庄招娣为她擦脸，“你不是我女儿！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走开……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我的庄远……呜呜呜……”庄招娣为马嘉莉擦手脚的手顿了顿，身体僵了一下，才继续刚刚的动作，但分明不在状态。擦完之后，庄招娣细心地为马嘉莉盖好被子，然后才重新回到桌子前坐下，抓起笔，翻开练习册。
庄招娣虽然眼睛在盯着练习册上面的题目，却无法聚焦，思绪万千，脑子一直回荡着刚刚马嘉莉的醉话，虽说醉话都是胡话，可不也有说“酒后吐真言”的吗？
庄远是庄招娣的弟弟，但是有缘无份。她之所以取名“招娣”就是爸妈应奶奶要求想要一个儿子之意。在她5岁的时候，妈妈再次怀孕，托人检查出是儿子时，全家都开心极了，奶奶对待妈妈也是极其照顾关怀的。但不如人意的是，妈妈在怀孕七个多月时便因意外提前生下弟弟庄远，可惜，早产儿往往身体较弱，弟弟庄远很快就因病夭折了。之后，妈妈在奶奶那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奶奶不再对妈妈和自己笑，她们俩人间的矛盾也渐渐累积暴露。这几年爸妈出来李家庄谋生后，她们关系才缓和了些。
庄招娣从桌子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照片，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是唯一的一张她和爸妈的全家福，这还是在来李家庄之前拍的。照片上的她被爸妈抱着，笑得很开心，爸妈也在旁边开心地笑着，看着照片上的笑脸，她的嘴角也慢慢扬起。
突然，额头传来一阵疼痛感，她才想起额头今天撞得起了个大包，她从抽屉里拿出风油精，对着镜子往额头涂摸了些许。
庄招娣看着镜子中的额头，想起自己大概是8岁那年的暑假跟着爸妈来到李家庄上二年级的，现在16岁了，她不明白这几年是怎么了？他们怎么就越吵越厉害了？以前在老家，他们也会吵架，最凶的一次，爸爸还把妈妈的单车给推到门口不远处的池塘里去了，可不会像这几年这样像动作片一样啊！甚至举刀相向啊！她真的不明白……想着想着，庄招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04
第二天早上，庄招娣起床了，妈妈马嘉莉早就去做工了，爸爸庄光杰也准备去卖水果了，忽略家里那股冷战的气氛的话，一切如常。
庄招娣在等，等爸爸或妈妈其中一个人给她钱让她去买晚上吃的菜，可是，一直到下午5点半了，俩人都没有提起。没有办法，她只好从刚发的扶贫款里抽出一张，赶紧骑着爸爸庄光杰修好了的单车跑到菜市场买了点肉类和猪骨头，再跑到菜园摘点青菜，来做晚餐。庄招娣不敢再向他们俩中的任意一个去要钱买菜，毕竟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了。
不记得具体是哪次了，仅剩下一些模糊的印象。大概是在读初一时吧，庄光杰和马嘉莉也是吵完架后进入冷战期，就像这次一般，那时的庄招娣先是找妈妈马嘉莉说起晚餐只有青菜没有买肉什么的其它菜，刚想跟妈妈要点钱去买菜，妈妈马嘉莉就显然一怒，继而朝她骂道“没菜找我干嘛？！找你爸去！让他买去！我没钱！”然后，庄招娣只能去找爸爸庄光杰，但庄光杰也是如出一辙，“不是说我没有赚到一分钱吗，那就让她从今天开始来试试撑一个月的家里的开支咯！找你妈要去！我不买！”那时没有一分钱的庄招娣也没辙，只能搞了一餐全素的晚餐，结果马嘉莉做工回来看到全素餐大为愤怒，抱怨自己做工做得那么辛苦却连一口肉都吃不上，然后又跟庄光杰开始吵了起来。所以，打从那以后，庄招娣便开始偷偷地每次从买菜的钱里面省下几块钱，以备不时之需。
接下来两三天，庄光杰夫妻俩仍是胶着的冷战，俩人碰面时便都有些嚣张跋扈。连续的阴雨天，让妈妈马嘉莉没有办法做工，爸爸庄光杰也没有办法用摩托车载着水果到人家附近去卖水果，俩人都会在家里待着，这些让庄招娣很是提心吊胆，也因此，上课都没有心情，作业出错的几率也就大了，被班主任叫去训话了。可终究，庄光杰俩人还是没有和好，买菜的钱也一直是庄招娣的扶贫款。
这种状况持续到周四，终于有所改善，妈妈马嘉莉不再跟庄招娣同挤一张床，而是回去跟爸爸庄光杰一起睡了，庄招娣觉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了。
大概11点多，庄招娣终于把作业完成了，打算上个厕所再睡觉。轻手轻脚打开破旧的木门，避免发出吱呀的声音吵到爸妈，然后才蹑手蹑脚地往厕所走去。在回房间路过爸妈的房间时，瓦房的隔音并不好，如同虚设，耳朵传来妈妈马嘉莉有些压抑的声音“庄光杰，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招娣，我才不会这样忍你呢！”庄招娣顿住了脚步，过了十秒，庄光杰才出声，“彼此彼此！”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庄招娣依旧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打开昏暗的白炽灯，她拉起袖子，黄色的灯光下，手臂上的好几道手指那么长的疤痕要仔细地看才会看见。这些都是他们在吵完架之后，她觉得心太疼了，就用指甲一次次地划着手臂的皮肤来缓解，最后就成了这几道比较明显的疤痕。他俩都没有发现，有一次姑姑庄玲发现了，她以实验课不小心弄到的为借口给糊弄过去了。
在以前，妈妈马嘉莉就曾跟她说过几次，“要不是为了你，不想你太可怜，怕对你打击太大，我早就跟他离了……我有好几次都想直接喝农药或者就这样跑到马路上算了……”庄招娣擦了擦眼泪，拿出抽屉的合照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气，把作业收拾完整，躺进了被窝。
05
周五下午三点，刚打算出发去卖水果的庄光杰惊讶地看着原本应该在学校学习的女儿却回来了，庄招娣看着他疑问的表情，还没等他问出口就跟他解释了，“今天下午学校没上课，大扫除，我扫得快，我就提前回来了。”庄光杰点了点头，发出一个单音节“哦。”然后就架起摩托车准备走了。刚启动，庄光杰就听到背后女儿大声地喊着，“爸！早点回来吃饭！”
傍晚六点多，妈妈马嘉莉做工回来，庄招娣赶紧为她备好热水让她先去冲凉。没多久，爸爸庄光杰也回来了。
七点半，等到爸妈都洗完了澡，庄招娣也煮好了最后一道青菜，将所有放在橱柜的已经煮好的菜摆上桌子放好后，才叫他们吃饭。
饭桌上，庄招娣为爸妈都盛了一碗汤，而且对他们甜甜地笑着，说了句，“爸妈，你们今天辛苦啦！”马嘉莉和庄光杰看了看桌上的菜——马嘉莉最爱吃的红烧茄子和庄光杰最爱吃的酸菜鱼，又看看为他们盛汤的庄招娣，俩人对视了一眼，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又觉得好像又没有，毕竟庄招娣一直都这么乖巧。妈妈马嘉莉问道，“招娣，跟妈说说，是怎么了吗？”庄招娣回道，“没有啊，没事啊，我下午没课，早早地就回来了，我爸知道的，我觉得有时间，所以我就去买茄子和鱼回来，做了这些菜啦。”庄光杰和马嘉莉听到这番话，觉得没有什么矛盾，所以放下心准备开始吃饭。
门口传来猪肉荣的粗壮的声音，“老庄！明天我家宰猪仔，你要不要猪肚啊？我可以给你留喔！”语毕，便见猪肉荣走进厨房，“原来在吃饭啊，怪不得刚喊了几嗓子都没有人应呢！哟！这饭菜还挺丰盛的啊哈！招娣这么会煮菜啊！哈哈！”说着就将视线转到庄招娣身上，欣赏地看着她，向她竖起大拇指，“招娣啊，你真是棒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对了，今天看见你从老赖那里出来，感冒了啊？最近天气反复哦，小心点哦！我家那臭小子都中招了！”“嗯，有点感冒就去抓了点药，不过已经不碍事了。”庄招娣面色平淡地回答着。猪肉荣又闲扯了一番才离去，是庄招娣出门送他的。
八点半左右，老彭家的出租瓦房里传来一声大叫“招娣！”附近的邻居听到了，只当是老庄家又吵架了，想过去看看，又想道他们女儿在家，应该不会太严重的，严重了他们女儿也会马上过来叫人帮忙的，所以也就作罢了。
清晨，阳光透过天窗，照射在瓦房内，桌子上的饭菜已经生冷，趴着的三个人也是如此。
06
一周后，庄玲再次来到庄光杰租住的瓦房收拾哥哥一家的遗物，房东老彭边给她开门边抱怨道，“真是晦气！遇上你哥一家！把他们的东西都给我清走咯！不然就不要怪我把它们全当垃圾丢了！哎！这房子是不用想再租得出去了！”开完门骂骂咧咧地就走了。
瓦房附近的村民聚在瓦房门口的田埂上，看着庄玲收拾东西，七嘴八舌地交流着各自得到的最新消息。“听说啊，根据警察的调查啊，老庄一家啊是中毒死的！”“对对对！还说是老庄的女儿在饭菜里下的，老鼠药来的！估计啊，是在老市场附近卖农作物种子那地买的。”“真是造孽啊……平时看着那么乖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干出这样的事儿来了呢？真是搞不明白啊……”说完还对着在一旁的孙子说道“你小子可学她那样对待我们大人！”“其实说来那孩子也可怜，老庄家老是吵架，一吵架就吵得像是要拆房子似的……老庄他妈也一直不待见庄嫂母女俩，没辙了他们才出来咱们这地谋生的……”
屋外的议论还在热火朝天地继续，屋内的庄玲正坐在庄招娣平时学习做作业的桌子前面，替她最疼爱的侄女庄招娣收拾遗物。拉开抽屉，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最上面的合照，看着照片上的笑靥如花的人儿，庄玲不禁再度悲伤起来。她慢慢地把合照装进袋子里，发现照片后面写有字，又重新将照片拿了出来。看到背面的两行字，庄玲趴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
照片的背面上有两行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字，上面是用圆珠笔写的，又大又歪，“我要永远和爸爸妈妈xing fu地在一起！”下面是用黑色签字笔写的，娟秀而有力，“既然都那么痛苦，那么我们一起解脱吧……”
瓦房后面的寒风呼呼地吹着，蕉树林的叶子也被吹得“呜呜呜”地响，像是为什么人在哭泣一般，偶尔还夹杂着几声乌鸦的声音，“呀～呀～呀～”的，听起来又像是在为什么事儿惋惜……
图片发自简书Ap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