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篇文章既可以叫做写给我的十九岁也可以叫做写给我的二十岁。不过是前者表示了我对以往岁月的留恋,后者表示了我对未来时光的向往。其实都一样,告别就是与未来相遇,相遇就是与过去告别。
十九岁是一个让我留恋的年龄,比十八岁还要留恋。因为它是决定了我是奔二还是奔三的分水岭。过了这一年,我就是二十多的人了。
我心里还把自己当孩子,可是我知道已经没人把我当孩子。
父母也把我当做要出门的姑娘了,不经意间谈起几年后的事,妈妈就会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对我的留恋之情,就连平时不怎么言语也不表现温情的爸爸也会小声说两句留在家里很好之类的话。我不知道我的性格是不是遗传,我的父母和我都很容易想的太远。还有一段时间的事情他们就觉得近在咫尺,不舍得像是一把钝刀,慢慢的割着觉醒的太早的分离。而且这把刀随着岁月的流逝,会越来越锋利,锋利到终有一天能斩断我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这次回家妈还对我说,你爸有压力啊,有天大清早醒来他就叹气,说闺女要出门了,嫁妆陪点什么呢。他们甚至商量过贷款帮我买房买车,还说他们的养老金将来也花不完,就给我孩子奶粉钱,听了心里真的酸酸的。我就告诉妈妈说我什么都不要,将来结婚就结婚了,不要礼钱也不给嫁妆,连婚宴都不要办。妈妈总说我说傻话,婚嫁大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妈妈还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简简单单就跟着我爸走了,一个女人结婚的风光从来没有尝过。我觉得四十岁的妈妈越来越像个小姑娘,比我还像。她向往的简单快乐就像是裂缝里的阳光。她总是愿意把她认为好的东西给我,觉得我会幸福快乐。但其实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啊,你倾尽所有的付出,可以换来感谢,感激,感恩,却未必得偿所愿的获得你期待的事情发生。
这些年,我和父母之间的感情,他们对我的那种爱,让我觉得我们彼此都是那么孤独。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们爱的越是彻底,越无私,我就觉得他们越孤独,我越感激他们就觉得自己越孤独。我不清楚这种强烈的孤独感从何而来,但我觉得这也许和爱的本源有关。不可分离的二律背反,如此纠结相生。
即将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距离离开这个家庭,自己开辟一个人的生活已经不远了。这个过程应该是不好受的吧,就像二十年前我在那场剧痛里离开母体,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不远的将来,我将离开父母给予的保护层,一个人单枪匹马面对又一个大环境。
第一次是上帝把我抛弃到这个世界上,这一次,是昨天把我抛弃到未来里。来到人间之前,我没有机会同上帝握别,这一次,我总算可以和孕育我的昨日温情脉脉地道一个永不相见的别。忘了哪篇戏文曾唱到,再相逢,除非在梦中。当时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碎人心肠。
十几年,听起来很长,回忆起来却很短,短到不如一部电影,薄到不敌一本小说。寥寥数语,已是我的小半生。要是命不好,估计也就是大半生了。
回想起来,什么叫成长呢?或者换个问法,什么叫老去?
应该就是不断地认识自己和周围的世界,并且体会到这世间一切都是好的吧。无论欢笑眼泪,无论幸福痛苦,无论光明黑暗,无论正义邪恶,看待他们,应该像是看待这天下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都觉得没什么不好。
以前我总会忍不住问上帝为什么我眼前的一切是这样,心中含满悲苦却得不到回答。我不懂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如此不同,有的人像一朵牡丹花,有的人是一把狗尾巴草;有的人的人生像一个童话,有的人的却像一场闹剧;有的人健全有的人残疾;有的人的家庭和和美美,有的人的家庭鸡飞狗跳……
我问很久,却不能回答,曾经以为,也许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上帝有一双不讲道理却翻云覆雨的手。但现在我知道,答案是有的。成长就是让我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心里没有困惑,没有不平,没有激荡,淡然走过,平和相待。
好与坏,成与败,都是我们自己界定的,与事物本身却没有什么关系。你能责怪大蒜没有长成洋葱的样子吗?你能责怪西红柿没有马铃薯的味道吗?你说香蕉比苹果好吃并不代表者香蕉就优于苹果,两者之间并无高下可较。做一个人,找到自己,也无非如此。与其苦心孤诣做一个根本不像洋葱的大蒜,干嘛不做大蒜自己。就算有的人喜欢吃洋葱而不是大蒜,那又与你何干。你什么味道,又与他们何干?
小时候总觉得别人家孩子好,会弹钢琴会画画会跳舞会唱歌,我曾经羡慕得很,总是想,我为什么不是她?
再大一点会觉得有的姑娘容貌好,身材好,气质好,声音好,会讲话朋友又多,我为什么不是她?
现在不会这样想了。我们不过是不一样而已。如果一个人的心陷在一种比较当中,就会丧失自己独特的自我所带来的乐趣。我们总喜欢用比较把别人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可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关系。我们的人生遭际不同,从爸妈不同到出生时间不同,从家庭不同到性格不同,从智商不同到成就不同……不同,并不代表高下,高下只是主观臆断,是意念的囚牢,人总要让思想越狱。心应当是自由的,不必下跪的。
我其实是一个固执的人,开化也比较慢。这些都是我上大学才领会到的。以前我听别人说,看别人写,但并不觉得如此,于是也拒绝承认。直到有一天,禅机方至,恍然大悟。说起这个我就想起小时候写作文不肯用“滂沱的雨水像珠帘一样”这个比喻,因为我并不相信也不觉得它好,我看到的雨分明不像珠帘。后来直到有一天我也不知道为何,隔窗望去院子里哗哗的雨水竟真如水晶帘一般,这才在心里暗叹那个比喻的生动形象。
很多事情都是相通的。当我真正的理解了什么是人的独特性的时候,很多别的想法也随之改变。往日的我总是会问自己应该做什么,现在的我则是问自己想做什么多一点。应该或者不应该这件事情,除了少部分来自于理性衡量为必须的,其他的不过都是世俗眼光。我觉得,如果我愿意,并没有什么我不能做的事情,即使在别人看来不应该。也许我这样的想法在有些人眼中是蛮危险的,但我觉得对我自己来说我这么做是对的。
想起韩寒在《1988》里说过一个故事,印象很深。我生活在流沙里,一直想要离开,想要到处去走走,但是流沙总是劝我说你是植物,离开我就会死的。但我就是想到处走走,很努力很努力终于离开了流沙,那一刻我发现原来我是动物。流沙告诉我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它们它们其实是动物,不然它们就全跑了。我不知道我理解的是不是韩寒的原意,我只是觉得它可以用来象征我上面说的,追寻自己的心,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能干的。假如你因此成为了一个恶棍,那也恭喜你,成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恶棍。
由于我是这样随心所欲的生活的,所以总是疏于照顾人心。话说回来,不是疏于。是我根本没有打算照顾。
对待我所遇到的人,我一直都是爱怎样就怎样,你合我脾性我们就多说几句,不合就拉倒。我一直没发现有什么不好,尽管可能身边的人少一些,但也无所谓了。可是不久前有孩子告诉我说我一直都不把她当朋友,甚至连同学都算不上。这样的控诉让我比较无言。也许不止她一个这样认为呢。我知道她这么说起码还是把我当朋友了,还是很谢谢她让我知道这样的想法的。
什么叫同学,什么叫朋友,或者再问一句什么叫爱人呢?你喜欢怎样对待同学或者朋友是你的标准,不是我的。或者你认为有一套普适的标准,但你不能就假设我就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
以前我喜欢执着于同学或者朋友,爱或者是不爱。现在觉得其实无所谓了。在一起开心就好,何必定一个标签呢,同学就该打招呼,朋友就该拉手,爱人就该亲吻吗?世间感情千万种,有的人海誓山盟表现的也不过是淡淡的。何必揣测别人的心,伤了自己的心呢。爱一个人就放开了去爱,管他爱不爱你。等你爱够了,不想爱了,转身离开就好了。我们总是想要用付出去换取别人同等的付出,但你知道这其实是不可能的。人和人之间有隔阂,有认识的误差,根本不会完全了解。而且,也许我正在用你对我一样的心在对你,你也未必感受得到。误会总是存在,所以不要费心去猜,你愿意怎样待一个人那样做就好了。
即将二十岁的我以为我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我更加相信的是我其实还是一无所知。有一段岁月,走过了,你就会发现自己其实长久的错看了世界,或者说我们难免都被自己的憧憬和想象蒙蔽双眼。
小时候总觉得长大了就可以很自由,有能力做很多事情,可而今我依然对好多事无能为力。小时候的无能为力并不可怕,因为我们以为以后就好了,长大了就好了。长大后的无能为力才可怕,因为我们已经无可推脱了。这时候才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确实办不到。
小时候以为长大了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成为想成为的自己。
可是长大后的我站在二十岁的门前回头轻轻笑了,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所有事都会按你预期的发生。十几年看似平平的生活却与当初的期待相差甚远。太多意外。还有太多不同是来自于不切实际的空想。年少的你以为你无所不能,事实总会告诉你真相如何。
小时候以为好朋友就是天天手拉手在一起,谁欺负他了我就会挺身而出,谁欺负我了他也会帮我。好朋友就是无话不说,承担你所有的委屈,安慰你。无论多晚,他都在电话的另一端,手机的另一端。好朋友就是你讨厌的人他也讨厌,他喜欢的人你也接纳喜欢。什么时候你想出去玩,说一声总是可以陪你。
可后来我觉得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谁会一直在谁身边呢。也许你开心的时候我在另一个城市里难过,你难过的时候我却忙于自己的事无法安慰你。你喜欢的人我也确实无法接纳,我讨厌的人也许你却愿意在一起。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长到这个年纪,我甚至无法给朋友下一个定义了,但也许无定义恰恰说明我不再那么狭隘了。我不再执着于你怎样或者我怎样了,毕竟就算是朋友,也真的不代表我们彼此的生活就要相关。我不需要谁时时照顾,也无法时时与谁相伴。各自生活,不过如此,不是谁凉薄的问题。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了梁静茹的“爱久见人心”,很好的歌词。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介意,我爱不爱你,爱久见人心。
小时候会很向往爱情,觉得那是好的。后来我觉得世间并没有我想的那种感情。我以为那是爱情,可是世人眼中的爱情又是另外一种。我见过太多人在一起,各种原因,其中百态,是我所不能言。总之我是对我所向往的爱情很是失望了,觉得可能不会再动心。我之所以会爱,不过是因为困境里对谁的依赖,跟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在相同的条件下出现的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但可以带来相同的安慰和救赎一样可以爱上。我只是说我自己如此,无意冒犯别人。有的人可以因为另外一个人对他的好而爱上,有的人会因为另一个人的美貌或俊朗而爱上,有的人为才华,有的人为钱财,有的人为需求,所有的理由都是合理自然的,又有什么好否定的呢。有的人踏踏实实谈一场恋爱就是为了结婚又有什么不可呢?我只是灰心,宁愿牵起一个不爱的人的手也再不愿把自己的心困在看似是高塔而实际是囚牢的境地。而今的我再想想十几岁的那个女孩子,真是想微笑。想拉起她的手对她说,你看,二十岁的你是这样子。
我彼时以为真正的道德是来自于心而不是举止,真正的信仰是自我建立的神祇而不是可怜的乞求,而面对这个并不是理想条件的世界,显然是我太理想化了。什么是真正应该有的样子不是谁说了就算的。无论我所想的是不是真的有道理,我都没有什么理由要认为自己所以为的是正确的,是应该的样子。不注重现实而一味空想是没有意义的。人总是自以为是,所以会与别人争执,我们有时候觉得别人不讲道理,其实是自己太过于固执己见。谦逊,不仅仅是言语上的谦让,更是心里上对别人的看法留有余地。包容不是靠嘴,是靠心。
唉,说很多不知道两年后看看而今的话会不会觉得幼稚。我其实常常这样,幼时写日记,大一点看了就觉得好笑。然而我知道这是难免,这是进步的必然,是好事。
想想十九年来,还是幸福的。尤其是最近这些年。
我如今如果有一点点可以发光的地方,都是因为曾经被这世界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