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建议不要读宁蒙的中译本,英文版本未读,故不作推荐。
认识一下欧维。他59岁,脾气暴躁古怪、近乎偏执地恪守原则、视新时代的互联网、智能车为洪水猛兽,因为太过守旧失去工作,欧维是一个死板的老古董、实用至上的行动派,现在他要去死。
欧维的母亲在他七岁那年因肺痨去世,父亲是个受人尊敬的铁道工,在他十六岁生日时被出轨的车厢碾碎。他接了父亲的班,工作努力,从不抱怨,从不生病,却再没快乐过。
他在某天早上下班时与她初次相遇。
她一头金发,穿着红色的鞋,佩戴着金色胸针。还有那即将缠绕他一生的笑声,每次都像有什么东西光着脚丫在他的胸腔内奔跑。
她常说:“每一天道路最终都会带领你到注定的归宿。”对她来说,注定的或许是“某事”,但对他来说,注定的是“某人”。
她是色彩,他的全部色彩。
六个月前,她去世了。但欧维还是每天两次走遍所有房间,摸摸暖气片,看她有没有悄悄把它们打开。
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站立的机会,以及他们不曾来临的孩子。多年后,癌症将她从轮椅中彻底解脱,大概从那时起,欧维就跟她一起走了。在她来之前,他没有生活,她走以后更不会有。
欧维现在要去死。
不,欧维现在还死不成。
一辆挂着拖斗的丰田车一路闯进他的花坛,直直撞上信箱。欧维怒气冲冲直奔过去叫骂,开车的金发盲流手舞足蹈地道歉,妻子帕尔瓦娜大着肚子和他们的两个女儿——一个三岁、一个七岁 守在一旁。
欧维59岁。六个月前,他跌进黑夜,六个月后,光来了。欧维59岁死不成。
正如他叫骂着却还是帮金发盲流稳稳地倒好车,往后的一切麻烦事他都推脱不过。他的父亲会怎么做?他的妻子会怎么做?他总是想着想着,就叹口气,他知道他们的答案。
鲁尼不是他的老朋友。他开萨博,鲁尼开沃尔沃后来买了辆宝马,这样的男人不可理喻。他们为小区设立了各种规章制度,成立了社区公共管理委员会。他们平时各斗各的、各有输赢,难事儿来了默契地聚在一起赴汤蹈火、短暂和平。
鲁尼得了老年痴呆,要被政府的人带走看护,他想尽办法阻挠。从幼稚地挡住白衬衫工作人员的车,到后来利用平时不屑的互联网,他和他的光赢了。或者说,光领着他往前行,不小心就打了场漂亮的胜仗。他可不承认鲁尼是他的老朋友。
欧维试过种种办法去死。在房间里钉上钉子,将脖颈套进绳子,一脚蹬翻凳子。他不挣扎,绳子却呻吟着断了,重重摔在地上的是他的身体,不知不觉跳动起来的,是什么?
他用塑料软管把萨博的尾气输进车里,好整以暇地整理西装裤线,等待尾气充满车和他的肺。帕尔瓦娜死命敲打着车窗,“你得送我去医院,帕特里克(金发盲流)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他走到火车站台边,决定等火车非常近了跳下去,这样把他撞下铁轨的是第一节车厢的边缘,而不是正面的大玻璃窗。他不小心救了个突然发病倒进站台的男人。他走回铁轨中央,巨响一路呼啸着,他忽然捕捉到列车司机的视线,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眼里满是惊恐的泪。他平静地跳回站台,失望地走了。毁人一生这种事,他可干不出来。
他打算饮弹自尽,不小心收留了出柜被爸爸赶出来的同性恋。
帕尔瓦娜的两个女儿叫欧维外公。
欧维59岁死不成,欧维59岁不想死了。
生命是一桩奇怪的事情。就在帕尔瓦娜和金发盲流用拖斗撞了欧维家信箱的整整四年后,欧维睡着了,再没醒来。
一点光都没有的日子我们总会经历,有人说矫情、有人表同情。生命的意义往往不是我们自命,别人一言一语堆成个自己,堆成了心上有缝隙,黑漆漆不见底。冥冥说,你碎不成。欧维碎不成,我们也受命于冥冥。直到有一天,开车拉着拖斗的一大家子头顶光环撞坏了家里的信箱,欧维说,我不碎了。冥冥笑着打个响指,光有路可走了。我说,我不碎了。
光不知何时照进裂缝,但总会来。在它来之前,我还不能死。我等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