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手账打卡后,几百个生活精致的朋友聚集在一个群里,大家分享自己的生活目标,每日 to do list 。我从最初的兴奋到失眠,到现在把那个群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还是回来看看我的老古董朋友吧——比如最新认识的女朋友——管道升。
最近在看《看山阁闲笔》,作者黄老先生就很欣赏管夫人。
先说说这书名。脑海就想着,他们家应该在山顶上吧。就像上次去爬梧桐山,站在小梧桐顶上,开窗万峰入眼来。不过,这黄图珌老先生一生清闲,不求显贵,大概是买不起这样的半山别墅的。取个山水名,养养心智还是可以的。
《看山阁笔记》和李渔的《闲情偶寄》一样,都是生活小品文。我的解释是,生活散文,是我和古人聊天最好的武器和窗户。黄老先生对中国古代才女的点评时@管道升——我家爱豆被点赞,心里美滋滋的。
他说:王夫人诗,卫夫人书,管夫人画,可谓女中三杰。今之闺秀,虽或具倾城倾国之姿,而终无一才一技之雅,未免鄙作没字碑,仅可处之吃饭也。
后一句很点题啊,现在多的是倾国倾城的没字碑啊。不过,如果上天能赐我这等美貌,做一个没字碑,吃货,也没关系,哈哈。
我和管夫人曾有过一面之缘。我在写《为什么历史上有名的女人不多?卫夫人不答应!》时,她有客串。今天,她是我们的主角。
在连续三天三夜对她的生平的恶补,大概脑补出这样一个画像:“穿越大女主”之回到宋朝去开挂!
剧情大纲如下:
开挂一:翰墨词章,不学而能,妥妥女学霸
开挂二:太完美而单身,28岁嫁皇N代男神赵孟頫
开挂三:有才华,有信仰,治愈丈夫受伤小心灵
开挂四:相夫教子,四德俱全,专业虐狗700年
开挂五:教育家,三代七画家,成就赵氏一门辉煌
开挂六:现代化的成熟恋爱观,一首词杜绝小三
开挂七:斜杠青年艺术家,画竹胜过郑板桥,写字出书全不耽误
开挂八:活成了几百年来文艺女青年的榜样
故事是这样的——
1262年,江南水乡浙江吴兴管家将生了一个女娃。传说这户管姓人家是管子的后代,在当地很有威望,当家的管老爷子是位博学的儒士,人称管公。
管公没有儿子,有很多女儿。二女儿管道升天生才资过人,管老爷子特别疼爱,就把这管道升当儿子一样养。管公有着齐鲁人的豪爽刚正,这种个性,也遗传给了管道升,禀性聪明,性格豪爽,落落大方,有丈夫气概。
当时是南宋时期,大宋朝廷一边皇室内斗,经常换黄帝;一边抗击北方的蒙古的入侵,内忧外患。当时已经是忽必烈当了可汗,正在广修孔庙,恶补儒学。
这一年,她未来的老公赵孟頫,已经8岁。正住在他祖上黄帝赐的宅子湖州吴兴读书。传说他读书过目不忘,下笔成文,写字运笔如风。
赵孟頫是他们家第七个儿子,但他母亲是妾室。之前一直不明白,他们家三代都收到皇室的荫蔽,老爹还是个魏国公,怎么家里就贫穷呢。直到看到他11岁时,他爹死了。他跟着母亲,学习也是她自己的生母来督学。这一想,就能猜到几份:可能老爷死了,大老婆容不下小老婆,就把他们母子赶出赵府了吧?
赵孟頫14岁的时候还当过七品芝麻官,那会儿应该还是有钱的。
1279年3月9日,崖山海战宋军全军覆灭,宋末帝赵昺随大臣陆秀夫跳海殉国,南宋正式灭亡。“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结束。这一年,赵孟頫25岁,管道升17岁。
南宋亡了,赵孟頫没有经济来源,赋闲在家。家里穷是真穷了,他平时也常以字画收取润笔费用,聊以自补。后来布衣出仕的时候忽必烈看他家太穷,还给了他五十锭银子。估计是怕他去北京当官的路费不够。
这时候,已经是元朝的天下了。他母亲说,“圣朝必收江南才能之士而用。你不多读书,如何超乎常人?”他因而愈加努力,拜老儒敖继公研习经义,学业日进,声名卓著。
慢慢的,“吴兴八俊”之一的赵孟頫的名声也传到了管道升管公的耳朵里。
钱选、赵孟頫、王子中、牟应龙、肖子中、陈天逸、陈仲信、姚式并称“吴兴八俊”。
画一下重点,姚式,因为他的夫人很有可能就是后来出现在管道升墨竹图上写字送给“姚夫人”的那位夫人。吴兴姚是被称为吴兴第一名门,得机会再写,此处按下。
吴兴八俊当时的主流生活方式就是隐逸,“不管六朝兴废事,一樽且向画图开。”中国历史好像都这样,一到乱世,这种归隐的文化就很盛行,老庄,清谈,就成了精神食粮。
他们就天天写字画画,游览名山古迹,管道升这时候也20岁+了。
转眼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
正常情况下,这女儿15成年就能出嫁了,可是管公太宝贝他这二女儿,多少青年才俊,豪门贵胄把他家门槛踩烂了,他就是不答应把女儿嫁出去。他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个天才,要配一个天才一样的东床快婿。管道升自己是怎样想的呢?
没有典籍记载,但可以推敲一二。她从小好读书,信佛学。这会儿她在干嘛呢,抄佛经,画壁画,给各寺庙的僧人送自己抄的经书。湖州瞻佛寺高一丈多,阔一丈六尺的墙壁上绘制巨幅《竹石图》,就出自她的手笔。
而这幅《竹石图》让这座佛寺空前热闹,很多人慕名而来想一睹这位才女的芳容,其中也包括赵孟頫。(可惜当时没有相机,现在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以下图代替吧)
瞧瞧吧,姻缘天注定呀。而赵孟頫管道升经常书信往来的共同好友,元代知名高僧中峰明本禅师这会儿可能还未上线,正在在禅宗寺诵经,还未曾与他们两相遇。中峰和尚后来是元朝第一圣僧,瞧瞧这才是高级朋友圈呀!
于是赵孟頫就托人打听,知道她是自己的老乡,未来的老丈人其实早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于是就以换字画为由,找到了管公。岳父看女婿,越看越开心啊,于是准老丈人就安排了一场“约会”,宴请赵孟頫,让自己的女儿,拿着书画出来赴约。
很快,两个人就结婚了。这一年赵孟頫36岁,管道升28岁。
金风玉露一相逢,往后三十年,夫妻风雨同舟。一生一世一双人,羡煞后世多少痴男怨女。
这之后,管道升为赵孟頫生了9个孩子,3个儿子,6个女儿,大儿子早死,二儿子赵雍也是一个知名的大画家。儿女儿们一个一个都教育得非常优秀,孙子赵麟,外孙王蒙,都是元代知名的画家。相夫教子,她算是做到了满分。
赵孟頫是宋室遗孙,在元朝当官,自然要受到当时的社会非议,在朝廷受排挤也可想而知。所以赵孟頫一直也过的不太开心,只能寄情书画。管道升并没有劝丈夫考取功名,封侯拜相,而是说“名与利,付之天。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劝他归隐,回吴兴钓鱼去。
赵孟頫自然十分感动,就夸他老婆:吴兴郡夫人不学诗而能诗,不学画而能画,得于天者然也。此渔父词,皆相劝以归之意,无贪荣苟进之心。其与老妻强颜道“双鬓未全斑,何苦行吟泽畔,不近长安”者 异矣。
赵孟頫说她“不学诗而能诗,不学画而能画”,这是他崇拜自己的妻子用的溢美之词,管道升自己也说不曾学画,都是临摹丈夫的画,丈夫画的时候,自己学。
一半是事实,一半是谦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管道升经常临摹赵孟頫的字,画。因为写的太好,两个人的字难分伯仲,因此被误认为彼此代笔。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口一个“吾松雪”,狗粮撒的猝不及防:
“及侍吾松雪十余秋,傍观下笔,始得一二。偶遇此卷闲置斋中,乃乘兴一挥,不觉盈轴,与余儿女辈玩之。”她还说,“窃见吾松雪精此墨竹,为日已久,亦颇会意。”
管道升有一次收藏了一本《黄庭经》古拓本,让他老公用小楷写成抄录给她,供自己临摹,赵孟頫抄录以后为了让老婆开心,还绘了一幅原创《换鹅图》,后来艺术界第一“造假”高手张大千也仿作了这幅图。
还有一次,管道升要给长辈回信,她口述,让赵孟頫代笔,赵孟頫一开心,落款写了自己的名字,发现不对,把“子昂”改成了“道升”,倒是应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那首词了。夫妻两日常撒糖兼职甜的不要不要的,专业虐狗700年有木有。
《我侬词》是管道升42岁写的,当时赵孟頫在北京当官,年50岁,想学苏轼等名士纳妾,管道升不会说“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因为她早已决定和她老公生死同穴了,于是写了这一首: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一个42岁的女人,有这样的勇气,有这样的自信,相信老公看了这首词就会打消找小三的念头,怕古来只有她一人吧,也因为古来只有一个赵孟頫。从此赵孟頫与管道升继续恩爱16年,再也没有动过二心。
她和赵孟頫在一起三十年,活了58岁,后因生病死在了从北京回吴兴的船上。后十年身体原因,不算生养,差不多前20年,几乎是隔一年生一个孩子。
当时的女儿家,嫁做人妻,有繁重的家务活,手工活,还得孝敬父母长辈,姑姑婶婶,家里大小事务都要打点,用赵孟頫的话说,没有了她,赵孟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以至于后来管道升死的时候,赵孟頫说自己失去了左右手,一个家庭的枢纽突然就没了。天天写信给中峰和尚诉说自己无法言说的痛。
即使在这样个人时间少的可怜的情况下,她还能保持创作,还能在当时的文化圈内活动交流,画画赠友,一定和她28岁以前努力写字、画画分不开。她现在传世的几幅图,基本是她40岁以后的作品。几乎是隔一年,一作,艺术水平已经登峰造极。
这才是我佩服管道升的地方。
她可能最开始只是吴兴一个小有名气的丫头,也只是爱好画竹子,才在寺院墙上画竹。可是,命运让她成为了当时文艺圈最优秀的男人的老婆,要做一个能匹配上所有女人心中都向往的男神的妻子,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如果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年轻貌美有才华的姑娘京城遍地都是。
所以我猜管道升心中是十分清醒的。只有不断的让自己变得优秀,让自己的才华不输给丈夫,丈夫才会珍惜她的独特。
赵孟頫逢人就夸自己的老婆,还把管道升介绍给自己的文人圈朋友认识,也说明了她的确做到了与“卫夫人”一样,拥有了自己艺术领域稳固的地位。
管夫人简直就是21世纪穿越过去的人,有趣,有才,独立自强,努力让自己的灵魂变得有香气,即使丈夫想找小三,自己也能凭着一身才华让丈夫独宠她一人。一年接着一年生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许就像中峰和尚说的,一个女人能如此冷静自持,不好功名,不喜社交,大概真的就是“了无一点尘世情”的天外来客吧。
故事写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放几张赵孟頫的画吧。
以下内容纯属唠嗑。
我喜欢看旧书,看看过去的人怎么生活的。更喜欢看过去的文艺女青年怎么挣脱命运、环境、道德的束缚,独立精神,自由灵魂。
最开始我看的是中国文学史。我一直认为文学即生活,嬉笑怒骂,都在那一纸笔墨里了。可是文学史那么长,从哪里看呢?我想,我羡慕魏晋风骨,那就看魏晋文学吧。
于是什么竹林七贤,三曹,什么鲁迅讲的魏晋时代的喝酒嗑药文化,又看了才高八斗的谢灵运的故事,追着追着,就追到了谢安去了。要说魏晋时候的男神,我的眼里只有谢安。特别佩服他这芝兰玉树四十岁出山还能安天下。后面又追着追着,追他侄子谢玄去了,是个战无不胜的少年战神。放现在的古装剧里,妥妥的男一号。为了谢安,我还特意写了一个魏晋时期为背景的古风穿越小说。想想,也觉着自己在这古书世界里真的是自由。不知不觉就偷看了多少倜傥公子的脸,摸了多少才华横溢的少女的手。来去自由,去留无踪。
在这方面,出入无人之境最厉害的要数木心。他总说他和古人们是跨时空的朋友。我信了他的鬼,也相信人除了血脉相连之外,还有精神家谱,尽管换了时空和姓名,千年以后的我,遇到千年以前的谢安谢玄这样的人物,依旧心动不已,仿佛他们就在眼前。
后来,我的偶像陈寅恪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又开始对宋朝人想入分分。
我大概是得了癔症了。这是渐入佳境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