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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老黄其实挺可怜的。
老黄出生在六十年代中期,父亲本是一名乡村赤脚医生,后来被招入了市中医院,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做过民办教师,在医院的药房呆过,后来又去了药厂,做一线工人。
老黄家有三兄弟,老黄排行第二,爹不亲娘不爱的位置,老黄说他从小就是父母亲的出气筒,特别是母亲,他说从他记事的两三岁开始,就害怕出现在母亲的眼前,因为母亲总会毫无来由的打他,掐他,哪怕他其实只是安静地坐在门口。
老黄的母亲也是可怜人,老黄的姥姥是被人捡回家做童养媳的,被婆婆,老公打骂是常有的事,我想,老黄的母亲可能从小就是活在在恐惧中战战兢兢长大的,于是她的性格便也敏感,多疑,要强,要求完美,一辈子都活得紧张而小心翼翼,在这样的母亲身边长大,,老黄也一样的敏感,多疑,好强,自尊又自卑,和他母亲一样,一辈子活在紧张与焦虑之中。
老黄一直有些记恨他母亲,他的母亲在60来岁时,得了被迫害妄想症,觉得身边所有的人都想要害她,上到老公,下到孙子,儿子媳妇一个不少。因为老黄的父亲是医生,老黄的母亲一直觉得老黄他父亲在家里放了某种慢性毒药害她,于是坚决地要和老黄父亲分开来住,最后又因身体原因住进了养老院。老黄有时会恨恨地说:那是报应,是对她那么恶毒地对待自己孩子的报应。
所以,我觉得老黄挺可怜的,一直困在过去,走不出来。他一辈子都在抗争,怕身边的人看不起他,一辈子都在努力的想证明自己,活得就像刺猬,时时准备着向冒犯他的人张开他锋利的刺!有句话说,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确实,老黄活到五十多岁,也没能被治愈,一个不能接纳过去,不能与自己的过去和解的人,注定一辈子会活在痛苦之中,老黄是,老黄的母亲也是。
其实老黄挺有才的。他是八十年代华中科技大学毕业的,妥妥的985毕业生。老黄学的专业是工程类,却特别喜欢英语,甚至在大学期间,拿过武汉市高校大学英语竞赛的冠军。毕业后,老黄结合所学专业和英语优势,南下广东,从事机械产品的外贸出口,做成了该行业的知名人士,在九十年代,便跑了国外十几个国家和地区。
但真应了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2000年他所在的企业国企改革,把工厂的外贸出口从零做到蓬勃发展,自认为劳苦功高的老黄,却不出意外地被边缘化了,老黄一气之下,放弃股份,离开了那家企业。2020年该企业被收购,那些当年和他同期进厂留在企业的人,都拿到了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不等的股份分红。
老黄脾气暴躁,总是表现得自负又强势,但其实内心敏感且柔软。老黄在老家那些乡下亲戚里,口碑特别好。他大方,没有架子,关心村里老人,每年春节回去,老黄都要去乡下走走,给每个遇见的村里的老人派红包。老黄念旧,喜欢去乡下,在乡下的宅基地建了一栋两层小楼,并自己出钱,帮村里修了一条水泥路入村。有一年听说村里一个女孩子考上大学,母亲要靠卖血给孩子交学费后,老黄当即拿出三千元,给了女孩母亲。还有一次,老黄听说他老舅家的大表哥因病离世后,他老婆改嫁,把两个孩子放在娘家养,老黄要他老舅把孩子接回来,承诺每年赞助一些抚养费,并当场给了两千元他舅,说那是你们的孩子,是跟你的姓的,怎么可以不管,送给别人家去养?! 可惜最终他舅还是没有接回孩子,因为这事,老黄很是不高兴。
2022年9月,老黄因暂歇性呼吸骤停综合症去医院检查,发现喉咙里长了一个肿块,压迫了气管,造成呼吸不畅,从而导致大脑缺氧,医生说必须做手术。老黄其实一直很害怕做手术的,办理入院那天,在医院的门口, 老黄莫名其妙的突然脸朝下摔倒在地上,爬起来时,老黄一脸惊惶,他说:我不应该做这个手术,这个医院和我不合,老黄一直有点迷信。遗憾的是,老黄最终还是在那家医院做了手术,并因为手术后术口意外出血,血液呛入气管和肺部,老黄陷入了昏迷,抢救过后成了植物人状态,至今已在医院躺了近两年了。
所以说,老黄现在是真的很可怜,如果他还有认知,他还可以自己选择,他一定不愿这样地活着,但,除了他自己,谁又有资格去剥夺他的生命呢?
所以,老黄只能躺在那里,他属于睁眼昏迷状态,他的眼睛会睁开,看上去眼神清亮,却对外界已毫无认知。我每天下午会去看他,给他送煲好的汤,给他按摩一下肩颈和手脚,想着他一直这样躺着不动应该会很累,给他按按手脚,他总能感觉舒服一点………
对了,老黄是我老公,我们的婚姻曾经有着太多的争吵与不开心,我们两个都是内心脆弱且柔软的人,都想着在对方身上索取更多的温情而不得,从小内心没有被爱滋养的人,又哪有更多的爱溢出来,去滋养他人呢?
我是有些愧疚和自责的,我没有能力治愈老黄的童年,如果老黄有幸能遇见一个内心更强大且丰盈的妻子,也许他的境况就会好一些。我也有些自责当时力劝他去做手术,我还时常想起他进手术室前那张有些害怕的脸,我抱抱他,说:没事的,医生说的小手术,很快就会好了。
如今,老黄已不再需要心理上的治愈了,而我能做的,只能是这样守候着他,等待着命运对他竖起终点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