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或无关伦理的感人故事
这个故事，放置于中国改革开放的真实历史境况之中。在写下并重读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能够真实的体会到这一历史境遇之下的中国人的真实的生存状况，所以我流泪了。
1
小时候，家里很穷。
没有爸爸。
妈妈没有文化。
妈妈、哥哥、妹妹，一家三口靠捡垃圾为生。
妈妈在世的时候，从不让兄妹俩去捡垃圾。
兄妹俩一直以为是妈妈的亲生子女。
妈妈是因为生病没钱医治才死掉的。
直到妈妈临死的时候，妈妈才告诉兄妹俩事实，原来他们都不是妈妈的亲生子女，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2
妈妈死掉以后，有着先天性身体疾病的哥哥，读了几年书，就辍学了。
妹妹继续读书。
哥哥继承了妈妈的营生，开始捡垃圾。
垃圾很多，几乎遍地都是，但垃圾的收购价格却很低。哥哥辛苦劳累，浑身肮脏，脸面污黑，换来的钱都用于供养妹妹。
哥哥从未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他所穿过的衣服，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但是给妹妹穿的衣服，却都是从商店买来的新衣服。
记忆中，哥哥总是在烈日下翻捡垃圾，显得又黑又瘦、营养不良、疲累而病态。
从小到大，哥哥也没有吃过什么零食，但有时却给妹妹买点水果和糖果。
水果的味道是那么的好，糖果是那么的甜。那种美妙的味道永远的留在了妹妹的童年记忆中。
妹妹从未捡过垃圾。
妹妹白白净净，脸色红润而健康。
妹妹开始读高中以后，哥哥十七岁，就不再捡垃圾了。哥哥跟着偶然认识的朋友一起去了珠三角一带打工。
哥哥没有读过几年书，妹妹也不知道哥哥在外边做什么。但哥哥总是能在妹妹需要钱用的时候，把钱寄过来。
3
十几年一晃眼就过去了，妹妹大学毕业了，找到了一份收入很高的工作。
在一个大城市，妹妹自己租了房子。哥哥还常常会过来看看妹妹，尤其是在妹妹生日那天，哥哥一定会过来。兄妹俩会一起回忆妈妈在世时的那些日子，一起说说妹妹从小学到初中时候，兄妹俩住过的那个妈妈留下的而后来早已经倒掉的棚屋。但除此以外，真的无话可说了。哥哥只读过几年书，认识的字不多，真的没有什么文化。
妹妹塞钱给哥哥，但哥哥总是不要。哥哥总是当日来，当日走。怎么也挽留不住。甚至连饭也不肯吃。
妹妹也常常想去看看远方的哥哥，但哥哥总是不让。每次都是哥哥过来看看妹妹。
4
有一次临走的时候，哥哥说：妈妈长的很丑，但是妹妹你很漂亮。妹妹你应该找个男朋友。
妹妹说：没有中意的。
后来哥哥还提起过这方面的话题。哥哥一提起，妹妹总是这样说。
5
妹妹二十七岁生日那天，哥哥又一次来看妹妹。
这一次，哥哥并不急着走，妹妹发现哥哥从未有过这么样的疲累，这么样的劳倦。哥哥的样子，让妹妹伤感。妹妹甚至不想像往常一样，总望着哥哥的脸。
哥哥终于同意一起吃顿饭，并等着妹妹亲手做来。
一起吃饭的时候，哥哥问：为什么妹妹你每次生日都不把你的同事和朋友们叫过来呢？
妹妹说：只是不喜欢热闹。
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妹妹，却忽然呆住。
她猛地拿起哥哥的手。
哥哥，左手怎么少了四个手指？
说这话时，妹妹的声音哽咽了，眼睛红润了。
时间停顿。很久。执子之手的彼此对望的双眼中，泪水涌出来。
哥哥告诉妹妹，其实二十岁的时候，这四个手指就已经没了，只是故意藏着掖着，一直没让妹妹发现。二十岁那年，在珠三角打工，被机器切掉四个手指。当时厂子里也没给多少钱，只够妹妹两个月的生活费。后来给厂子里扫了一个月的地，就被辞退了。
这一次，妹妹怎么也不许哥哥走。一定要哥哥住下来。哥哥说：其实我也只是来看看你的，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妹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妹妹跪在哥哥的面前，死死的抱住了哥哥。
哥哥，你没读过什么书，这么多年到处漂泊，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不就这么过来了么？
兄妹俩又都哭了。很久。很伤。很痛。跟妈妈死去当天一样。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世界。忘记了泪水之有无。忘记了声音之有无。直到累了，倦了。忘记了痛苦本身。
6
他们原本不可分离。
他们决定再不分离。
爱，不以文化差异为距离。爱，总是凭感觉来的。相爱之人，往往不知道感觉何时产生，但那感觉无法忽略。相爱之人，彼此会有依赖感，那是别人所无法取代的，只属于形而上层面的、非物质的、却真实存在的感觉。
兄妹俩相爱，也曾打算要结婚的。妹妹的同事们都很赞同。有同事说，其实，原本没有亲缘关系的兄妹俩结婚，这也没什么，也算是一种机缘，一种天作之合。也有同事说，这不就是现代版的童养媳童养婿之爱么？这未尝不是一件很美的事。同事们甚至很羡慕，其实，与自己的爱人一起慢慢长大，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再与自己的爱人一起白头到老，则可以说是非常的完美。
可也有同事提醒他们，你们这兄妹俩，真的长的太像了。这么一提醒，还真的让这对兄妹一惊。彼此对视，这才发现，真的是要多像有多像。
结婚前，他们花钱做了个亲缘鉴定。这才发现，竟然真的是亲兄妹。
7
妈妈是将他们一起捡来的。
他们的亲生父母，到底何方人士，到底是否尚在人世，不得而知。或许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无奈，才将他们同时遗弃的。妈妈临死的时候还说，你们的父母并非将你们遗弃于垃圾堆的，因为你们身上，携带者各自的出生信息。没有父母会将自己的亲生子女遗弃在垃圾堆，你们是被转移到那的，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想收养你们。
但是妈妈收养了他们。妈妈是那么的黑，那么的丑。妈妈的身体矮小畸形扭曲，像是天生残疾。妈妈也是被这个世界所遗弃的人。从此，妈妈、妹妹、哥哥，一起从这个世界逃离，彼此相依为命。他们有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妈妈、妹妹、哥哥。妈妈死后，这个世界，就是妹妹和哥哥。
8
人世，就是如此。人生是如此的偶然。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完全不由我们自己决定。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初的生活状况，也不由我们所决定。但后来的生活，却是由自己决定的。
9
爱，只在此生此世。我们的子女，不过是爱的产物。爱可以没有如子女之产物。爱可以只是爱的本身。原本彼此相爱的伴侣，何须因爱本身之外物而分离呢？何须因此而分离呢？
世界就是在遗弃他们的时候，也将他们一起遗弃。或许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这是无法分开的兄妹。或许这是后来艰难的生活境遇所决定的，这是自始至终都将相依为命相亲相爱的兄妹，这是一生只能习惯于自小就有过的那种兄妹共处的家庭生活的兄妹。
10
很多人知道这个事，但从没有人会批评他们。他们也从不像别的那些吵吵闹闹的夫妻，打架、吵架，那是从没有过的。
人们也有爱，或也曾爱，那爱与存在于他们相互之间的爱，一样真实。
同情心跟世界所忽略和否认的悲惨故事一样真实。
他们不过是被世界所遗弃的孩子。
自始的彼此的爱，有它自己的延续方式。这一种延续方式，肯定了彼此选择生活的权利。
人可以向这个世界讨一份生活，很艰难。人也可以向这个世界讨一份爱，或许更艰难。
但爱未必是属于这个世界。爱原本属于彼此。爱可以相互给予，而无需这个世界来施舍。
兄妹俩一直生活在一起。非以夫妻之名，乃以兄妹之名。可以没有共同子女，可以没有结婚证书，但可以有幸福、有快乐，有相互给予的幸福和快乐。
或有人规定过兄妹之间的语义界限。
但人并无资格为别人规定这个界限。
以夫妻之名，生活在一起的，能够白头偕老的，是幸福的。以兄妹之名，生活在一起的，能够白头偕老的，同样是幸福的。
11
这种相爱而彼此不可分离的共同生活，必与生命同在，或与伦理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