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邻居,相隔五六人家。姓付,家里有仨孩子,我这里要说的是,他家老三。
“傻子阿三”,说的就是他。
但村里人都不叫他“傻子”,叫他“付三娃”,虽然他就是个傻子。
一个称呼,好似来自人们内心最真实的柔软,来自人们对他的怜悯。
他没心没肺地笑着,怎么称呼他,他并不在乎。
据说他当年也不傻,好像十几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脑子突然间就不好使了,总是糊里糊涂的,很莽的那种。
现在四十多岁了,也没有结婚成家娶妻生子(没人看得上)。
和父母同住。
在我的记忆中,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平时放养他家的牛,平时黄昏的时候,总能在下山的那个路口,看见他赶着两头牛,从山上下来。
嘴里嘟囔着,好似和牛说着心里话。平时根本没有人听他说什么。
那条山路其实很少人走动,因为是荒山。但他却总是一个人清晨上山,傍晚下山。除恶劣天气,一天不落。
那两条黄牛被他看护、喂养得膘肥体壮,威风凛凛,四肢健壮,一看就感觉很好吃的样子。
小的时候我经常在他回家的时候跟在两头牛的背后,看它们的蛋蛋,看它们会不会像电视里的斗牛一般用角拱我、用脚踢我。
可惜,从来没有——我也庆幸没有,不然我现在在哪还不知道呢。
他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地里刨食吃。
其实出于他家每年都养两头牛的缘故,一年到头,还比我们这些单纯种地的人家富裕不少。
可以称得上村里的富户。
可是阿三好像过得并不是太好。还是穿着那身常年脏兮兮的衣服,拖着一双破破烂烂的塑胶鞋,那张沧桑的脸,好像从没洗干净过,头发也一样乱糟糟的。
也许是他自己不愿把自己收拾干净,或者,不在乎?
阿三也抽烟,不过从没看见他买过,准确地说是,他都是向别人要的,所以没事的时候,总在村里转悠。
由于常年周旋于两头牛之间,阿三力气特别大,平时谁家有个什么卖力气的活儿,像抬个石板,搬个什么东西之类的。
阿三立即上前,发扬雷锋精神,三下五除二搞定,也不要啥报酬,就盯着人家“嘿嘿”笑着,这时受帮助的人也立即从怀里摸一包烟出来,从中抽一根给他,然后给他点燃。
他总是美美地吸上一口,还是“嘿嘿”地笑着走远。
好像是他曾经用打火机把荒山上一片林子给点燃过,当时花了好多人力物力给扑灭,不然半片山的树林都得遭殃。所以他家人再也不敢给他打火机点烟抽了。
毕竟他一个人待的时间长,山上的日子又无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万一又点林子玩儿,谁遭得住?
每逢我放学回家,路过他们家时,他总是在喂他们家牛。
然后唠家常似的问我:“回来了?”
他不一定叫得出我的名字,但那种邻里之间的亲切感却油然而生。
我总是点点头,“嗯,回来了。”
他却再也不看我,专心喂牛去了。
好似问我一句已经足够。
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如此。
遇见我时,总是反反复复地问我在哪读,学习好吗,好好加油之类。
我也耐心地回答那些重复的问题。
那种心里没有多余想法的问题,很简单,很朴实。有如家常便饭,来自一个心灵澄澈者的关心。
饭得一口一口吃,日子也得一天一天过。
我不知道阿三的归宿到底是什么,也许有一天他大彻大悟,突然恢复清醒了,抑或是什么更坏的结果。
都说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恶魔天使一念间。
他还在一如既往地放牛,我也还在为读书而努力。
“在人间,有谁活着不像是一场炼狱?”
炼狱也好,天堂也罢。
自己知道就好。
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