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小邪

昨天有人和我聊起信仰与宗教，我当然不懂，可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水浒传》里的高端宗教人物，鲁智深。

不敢说梁山没有真好汉，但我心中的高端好汉只有鲁智深。在此乱讲义烈照暨禅师，多少有些不尊重，见谅。

鲁智深，原北宋公务员，意气风发的年纪，配了无拘囿的性格。本可逍遥快活，偏以拳头扶弱。莫名出了家，顺便当土匪，被迫杀人放火，顺其自然成佛。在许多人看来，这固然算不得主流意义上的好汉。但你忘了？鲁智深本身就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佛云：“应无所往而生其心。”所指便是鲁智深。

想想他在五台山，想睡觉，就横罗十字敞开来睡。想净手，就在佛殿后就地解决。自己舒坦最要紧，管他个鸟的七规八矩。也许，这般随意姿态，才最接近禅的姿态吧。

爱他的原因当然有很多。

他有胆。

大闹五台山，暴打小霸王，杀了臭道士，落草二龙山。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管你妖魔鬼怪朝廷草野，洒家潇潇洒洒惩恶扬善怕你个鸟。

他有义。

他是梁山上为数不多温暖而随意的存在，青石流水，清澈见底。比如野猪林暗中护送好友林冲，比如林冲说起鲁智深相救一事。鲁智却深动问道：“洒家自与教头沧州别后，曾知阿嫂信息否？”他被迫剃度当然与杀人有关，但走上梁山绝对不因为走投无路，因为林教头在这，所以他干脆也留在了这里。他很孤独，寂寞如雪，林冲是他唯一能够推心置腹的好友啊。

他有情。

桃花山小霸王周通强抢民女，被他一顿铁拳；瓦官寺的和尚、道士无恶不作，成了他杖下之鬼；当金氏向他哭诉，他才不像史进李忠那样一脸漠然。人家妥善安顿金氏父女，三两拳打死镇关西（差点写成陈冠希），其实金女眼中有爱，鲁智深也是，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人家要的归宿，所以将热烈的爱意摁进了心里。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猜的。路见不平也不占为己有，简直正气冲云霄。

他有担当。

杀了生铁佛和飞天道人后与史进各奔前程，后来又到了大相国寺教育地痞流氓，从军官沦为一个看菜地的和尚……人生的起起落落并没有让他看起来像其他好汉那样暴躁自卑。在此期间他豁达自在，没事拔拔树种种草，将菜园日子过成了诗。

他有情怀。

那次追杀夏侯成，却迷路入深山，得一僧指点，从缘缠井中解脱，生擒方腊。宋江大喜，苦口婆心（也许是装出来的）劝其还俗为官，荫子封妻，光宗耀祖，智深讲：“洒家心已成灰，不愿为官，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安身立命足矣。”宋江（窃喜）又劝他住持名山，光显宗风，报答父母，智深讲：“都不要！要多也无用。只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说实话，时隔多年，再看此处依旧仓恻感伤。

他善良。

记得有次逃亡路上，因为饥饿，他在瓦罐寺里抢得一碗粥，可是别人比他更饿啊。所以吃了几口，他又还给别人了。这就像我们的生活中总会有一些随地吐痰、上课睡觉、买票插队的存在，这类人看似有些调皮有些荒诞，但骨子里是善良的。比如，他们会说：你饿了，你先吃吧，我还不饿。你着急，你先买票吧，我家离这比较近。

他自知。

一百二十回本的第三回写：鲁达看见众人看榜，挨满在十字路口，也钻在人丛里听时，鲁达却不识字，只听得众人读道XXXXX。第九十回：鲁智深拜受偈语，读了数遍，藏在身边，拜谢本师。

此时已是“读了数遍”。这位血厚攻高的力量型汉子，一直在不断地自我成长，自我修行。

他纯粹。

招安也许是鲁智深这辈子最不开心的事情吧，他不愿意这样，他知道朝廷都是坏人，他不愿意再回到那种坏的环境里，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大哥说招安？鲁智深师父曾讲八句话：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我觉得此江就是宋江，他是上天派来欺负鲁智深的。罢，你要招安就招吧，你回家做官，我出家做和尚。哼。

他最接近禅宗本质。

原著写：宋江向前拈香礼拜毕，合掌近前参禅道：“某有一语，敢问吾师：浮世光阴有限，苦海无边，人身至微，生死最大。”智真长老便答偈曰：“六根束缚多年，四大牵缠已久。堪嗟石火光中，翻了几个筋斗。咦！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一心想着闷声发大财的宋江肯定参不透，兜不住了，到处殷勤探问。鲁智深不，他虽然也听不懂，但记在心里，用了漫长的时间去参悟，当然等他彻悟时，人也非事也非。就人世禅机来讲鲁智深明显甩了众生好几条街。

他粗中又有细。

比如他发自内心地赞叹史进：兄弟这身好纹绣，真是好看得紧呐！汉子也有娟秀的艺术审美呢。比如他无意打死镇关西，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慌忙逃逸，而是先稳住朝阳群众，再回家收拾东西从容跑路。如此粗细，跃然纸上。

最重要的一点，区别于某些大汉与和尚最本质的一点是，他不好色！真的不好色。也许这才是本书终极追求的道德规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鲁智深才是水泊一股清流。

解使满空飞白玉，能令大地作黄金。他智深，情深，品深，得道深。

手提修罗刀，血场证菩提。他将《水浒》三两拳打开，一禅杖合上。

大千众生，花花梁山，他是最爱恨浓烈的汉子，也是最光彩照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