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是谨慎和不安的。
自从和阿鼠紫电确定了逃走的计划。
在猫先生的认知里,作为一只宠物,应该老实而本分。所尽职责无非是在主人勉回来的时候,抱住她的小腿蹭蹭;当勉无聊时钻进她怀里享受抓痒。只要有食之不尽的罐头,玩之不竭的爬架。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勉给猫先生安排的生活很规律,平日不许出门,早上八点吃猫粮,晚上八点吃罐头;三天剪一次指甲,半个月洗一次澡。如果猫先生十点多饿了,那也是绝对没有猫粮吃的,所以猫先生总是竭力舔干净瓷碗上粘着的肉末。
在阳光最盛的孟春午后,猫先生常常蹲守在二楼的窗台上窥视外面的世界。窗口里反映的世界是偏平而乏味的。花园里久不经修的杂草乱枝,逢春后,竟也披上了绿意斑驳的外衣。东风乍起,不知从何处捎来花的美意,让简陋的花园倒自成印象一派。猫先生蹲坐在灰白大理石的阳台上,以一种近乎虔诚的眼神,描摹窗外的图景。也许在某个睡意昏沉的暖阳照影里,猫先生也曾经难以抑制住想要逃脱安乐窝的想法,但在忆起飘香的鸡胸肉和三文鱼肉混合汤罐后,还是暂时按捺住,扭着白色的小丰臀,颠颠地找勉去要罐头。
天下至极享受,唯三文鱼与鸡胸肉。
勉如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是大信息时代浪潮里的微茫水沫。今年三十出头,有一闺蜜,异性友人无数。每天用华美精贵的化妆品在自己脸上一层层地涂腻。偶尔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却发现其中的人竟不相识。
勉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堆,从“Dior”码到“CHANEL”;还藏了一抽屉的“YSL”口红,几乎囊括了圣罗兰的所有色号,真真是五光十色。然而猫的眼睛是高度近视,并且对色彩极其不敏感。所以猫先生便每天看着一个水洗的素描人问她:“好看吗?”其实猫先生只能隐约察觉到勉今天的嘴唇上的黑膏药是浅还是深。
猫先生觉得勉就像一只栖异地而色变的扑棱蛾子,囊括了世上所有颜色,因地制宜,换上不同的面孔与姿态,翩翩起舞。最终归于寂灭,脱去一切伪装和粉饰,只留下纯白色。猫先生却觉得纯白色的勉是最舒服,最好看的。
扮演不同的角色,在人海中笙歌,只有回到家面对猫先生的时候,勉才觉得重新活了。
她回家时间很不固定,每次带回来的绅士也常是随机选取的幸运儿。猫先生把他们的到来定为受难日,就像罪徒被赤裸裸地钉在十字架上接受审判一样,整个空间被烟雾迷障,在摇晃,在呼喊,在喘息。
勉有位闺中好友叫罗薇,在幼儿园就相识了,两个人的审美惊人相似。从小便背着一样的书包,带着一样的发绳,现在也如此。如果说两人的唯一的不同,那就是罗薇怕猫。
勉经常和罗薇视频聊天。猫先生偶尔会凑过去看上一眼,因为猫先生视力的问题,所以罗薇变成了水洗的罗薇。
水洗的罗薇和勉一样剪了短发,眉头总是微微皱起,隔着显示屏窥探着好友家的生活。
“勉,听说你新交了男朋友啊,怎么样?”
“就那样吧,对我挺好,我们很合得来。”她说着用左手撩了撩头发。
“我的天,Tiffany的戒指,要好几万呢。他对你可真好。”
“还行吧,他确实挺照顾我的。”
“什么时候带出来啊,让姐妹见见。”
“好啊。”
两个人笑作一团。
猫先生觉得,交朋友是一件令人很开心的事。
如其名,阿鼠是一只老鼠,和他的同类一样,迫于生计在世界里奔逃,过着人人喊打的日子。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阿鼠经常颓丧地想,如果他也有美丽的皮毛和惹人喜爱的相貌,就如同仓鼠那样,他是不是也可以被人养在精致的笼子里,没有歧视,没有饥饿,没有寒冷。
明明都是渴望活下去,这本是自然中一切生物的本能。喜鹊也在讨生活,他受人喜爱,被奉为祥瑞之兆。老鼠也在讨生活,却遭受到人类的恶意猜忌,被看做疾病灾祸的源头。它愤愤不平。
其实,阿鼠曾经差点丧命于猫先生的爪下。那是一个饥寒交迫的午后,阿鼠作为“不速之客”闯进了勉的家。他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并催动小短腿飞快地移动着。
如命定般的,在窗帘如轻薄翅翼般翻飞,阳光暧昧而迷离的场景里,他与猫先生不期而遇。此间,阿鼠的耳边似有波涛啸动,雪沫翻腾。他掉头就跑,并且吱吱吱地满屋乱窜。在逃亡的空隙中,他无比悲哀地想,真是流年不利,命犯太岁,居然遇到了猫,还是一只肥猫。
猫先生其实并不想伤害阿鼠,它对阿鼠只是充满了好奇,阿鼠逃的越快,猫先生越是穷追不舍。
终于,阿鼠逃亡到了山穷水尽之地,猫先生伸出爪子一把将阿鼠扣在地上。阿鼠绝望地闭上了眼,心想今日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了。可自己还没有尝过奶酪的味道,怎么就要死了呢。不甘心啊,不甘心!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常常是在意料之外发生的。没有想象中利爪刺破肉皮的尖锐疼痛,猫先生居然放开了阿鼠,阿鼠瑟缩到墙边,显然三魂惊飞了七魄。
被阿鼠称为肥猫的猫先生,正好奇的打量着阿鼠。
它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安抚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你追我干什么?”
“我从睁眼的那一刻到现在,就没有见过除了灵长类动物以外的动物。所以看到你,我很高兴,想和你说说话,交个朋友。”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老鼠,是被你们猫欺侮践踏的动物。你不吃我,我就已经很感恩戴德了,你还要跟我做朋友,鬼才信嘞。”
“我为什么要吃你?我的猫粮足够好,罐头也很多,你知道陆游的猫吗?它因为食物足够多,就不吃老鼠了。”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不过你得拿出些诚意来。”
“诚意,什么诚意?”
“我已经在阴沟里数着蟑螂饿了好几天了,你有吃的没有,奶酪鱼干什么的都可以。唔,想做朋友的话,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阿鼠试探着说。
猫先生把自己珍藏的小鱼干给了阿鼠。
猫先生问阿鼠:“你从什么地方来啊?”
“从来处来喽。其实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涉足之处除了阴沟就是下水道。那里面的肮脏与龌龊是你这种养在向阳温暖的猫宝宝所体悟不到的。不过呢,有一样东西,你是没有的。”阿鼠颇有深意的看了猫先生一眼。
猫先生被阿鼠的这一眼看得极不自在,心中却又痒痒的,于是问道:“是什么东西?”
“怎么说呢。我也说不太好,大抵就是一种感觉。比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种感觉是什么。会比三文鱼的味道还好吗?”
“我听人唱出过这种感觉,歌词是这样的:‘有天作伴是免孤单,冬暖夏凉时地作衫。千里宝马是两双脚,扒痒掠蚊是爱念歌’。放眼处是天远云苍,落脚处是山高水阔。你说这样好不好?无拘无束的,只要你愿意,想去哪里都可以。”
“想去哪里都可以吗?那可真是好。你既然懂得这种感觉,一定很幸福吧。”
“唔,差远了。虽说我是一只懂得知足的老鼠,不过要说起来嘛,我的理想是身处过街不必人人喊打的大同世界。然而,至今无法得偿所愿。”阿鼠一边吞咽着鱼干一边对猫先生说,“你晓得有只叫紫电的燕子吗?”
“唔,不认识的。”
“紫电是一只燕子,与你这偏安斗室的肥猫不同,用我兄弟的话来说:‘紫电是见过大海里滔天巨浪的燕子。’紫电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皮毛乌黑得泛着紫光,振翅而飞时,如一道闪电,就像高尔基笔下搏击风浪的海燕,多么神勇;紫电还是衔泥筑巢的好手,在捕虫比赛中又经常拔得头筹。它曾经带领一众飞禽轰跑过垂涎雏鸟已久的大狸猫。阿鼠讲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横了猫先生一眼。
猫先生抢白到:“我可没有吃过一只鸟,也没有吃过老鼠。”
“对了,它还特别会讲故事。等开春,紫电从南方飞回来,你想不想见见它?我介绍你们认识。”
“当然想,谢谢了。我的好鼠弟。”
猫先生觉得勉这些天一直在隐忍着什么。
勉回来的很晚,猫先生正眯着眼假寐。伴随着“咔哒”一声门锁的归槽声,一阵酒气呼啸着涌进来。猫先生很讨厌这种让她极为沉溺的气味。
勉哼着含糊不清的歌嗤嗤地笑着。
门厅里的灯光冰冷,冷的光一寸寸地侵蚀着勉单薄的躯壳,仿佛将她剔骨剖皮,如同刑枷一般将她扼死在其中。
猫先生心疼勉,凑过去蹭了蹭她的小腿。
然而猫先生错了。
勉注意到猫先生的举动,绝望的闭上了眼。她缓缓蹲下,抚摸着猫先生的脊背,食指在猫先生的尾巴根处画着圈圈,然后将猫先生的尾巴根抓在手掌上,紧紧一握,就这样将它提了起来。
猫先生感觉撕裂一般的疼痛从尾巴根处蔓延出来,他奋力地挣扎哀嚎。然而勉却无动于衷。眼神里充满了阴狠和怨毒。猫先生努力弓起身子,想缓解这种痛苦。勉忽然笑了,而且是哈哈大笑,她狠命把猫先生向墙上摔去。可怜的猫先生滑到地上,钻进沙发底下,躲着不出来了。
猫先生的痛苦显然成了勉的缓释剂,她感觉到“圣洁”的灵魂重新与这幅溃败的躯壳契合。
也许她也用抱歉的眼神看过那个藏在暗处舔尾巴的可怜猫一眼。不过已经不得而知了。
当清晨的阳光照亮所有黑暗留下的污秽的时候,勉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很自然的给猫先生添食换水,又很自然的和猫先生道别然后出门上班。
猫的心思极其敏感,你要是伤害了它,它就会一直记着。何况是勉这种拿猫先生发泄的行为。虐待动物是人类无能的表现,可是软弱的人类偏偏喜欢通过向比自己弱小的群体施暴而获得精神上的补偿和快感。
猫先生一直在躲着勉。
这天勉回来得很早,城市里的璀璨灯火使黑夜犹如白昼。客厅里没有开灯,勉坐在阳台上抽烟,她微微侧着头,栗色的卷发顺着肩膀垂下来;她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烟,放在唇边深深吸吮,再喷出落寞的烟圈来。
猫先生觉得此时勉寂寞得像首纯白色的诗。
勉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捻灭在水晶的烟灰缸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也不是存心想虐待你的,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对你说这些话你可能也听不懂,但我还是想说。其实我小的时候,爸爸给我养了一只猫,我很喜欢它,它大大的眼睛就像精灵一样。可是有一天,罗薇养了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猫。我恨极了,她凭什么和我养一样的猫。然后我亲手把那只猫掐死了。猫死掉了,我却感到了轻松,知道罗薇为什么怕猫吗?那是因为我把死掉的猫放进了她的衣柜里。哈哈哈——她看到死猫从她的衣柜里掉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吓得哇哇直哭。”
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接着说:“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明白了自己有虐猫的倾向,这些年,我一直在避免接触猫。后来我觉得自己完全克服了才收养了你。没想到昨天又发病了。算了,反正你也听不懂。”
猫先生趴在沙发底下想了好久,勉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今年的“八九”似乎来得格外的晚。阿鼠常常来找猫先生玩,给猫先生讲一些阴沟里的稀奇事,猫先生很爱听,并且总会给阿鼠准备一包小鱼干。
它俩常常在蹲守在窗台上,一边看着一天蓝过一天的天空,一边估摸着,今天紫电飞到了哪里呢。
阿鼠天天念叨:“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终于,紫电回来了。某天的下午,阿鼠开心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猫先生。
猫先生见到紫电的时候,紫电正在空中展翅而飞,那对翅膀中似有无穷的力量,可以带着紫电飞去任何地方。倏尔,紫电从空中俯冲下来,又灵巧的落在猫先生家的窗台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如同唐诗逸的舞步那样,健美又曼妙。
在阿鼠的介绍下它们熟识了。
紫电总是在忙碌一天后,停落在猫先生家阳台上给它和阿鼠讲故事。
“海边有许多美丽的贝壳和海螺,据说有一种极其美丽的粉色海螺,平常是不容易遇到的。可是一旦捡到这种海螺,你就对着大海吹响它,美人鱼一听到这种海螺的声音,就会赶来和你游戏。大海真好啊,真想以后去那里看看。”
“我在南方的家,是在一个小姑娘的窗沿上筑的,小姑娘很喜欢读书,还常常对着我讲书里的那些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叫麦克墨菲,他有着红色的鬈发,还有宽而厚的手掌。他来到一所疯人院,可这个疯人院里的大护士把病人们当做物件一样来管制,他们不能有个人意志,一切都要按照时刻表进行。如果谁敢反抗,就对谁实行电击治疗,因此害死很多人。终于,麦克墨菲带领病人们逃走了,可是他自己却被大护士施以电击治疗,死掉了。”
猫先生似乎明白了什么:“阿鼠,你说的那种感觉,是不是就是麦克墨菲所追求的?”
“好像是的。”阿鼠有点犹豫。
紫电的故事里有纵贯南北的大江大河,也有巍巍峨峨的崇山峻岭。这些令猫先生心驰神往。猫先生甚至梦见自己在海边吹响了粉色的海螺,金色头发的美人鱼缓缓地向它游来。
可如今的猫先生就如同锁在精致铁艺鸟笼里的金丝雀,被囚禁着,在漫漫岁月里,被裹着毒药的蜜糖一点点的溺杀。如何能追求到所神往的极乐呢?就算呕血直至身死,也是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吗?
其实之前阿鼠的话也只是在猫先生的心里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猫先生努力回味了许久三文鱼罐头的香味以后,才使得躁动的内心归于平和。保持着脆弱的平静。这种平静,从猫先生遇到紫电时终于崩溃,如溃于蚁穴的千里长堤一样,草木流窜,土石沦陷。猫先生的世界里一片兵荒马乱。紫电口中的那些美妙的经历,都是以无所拘束为基础派生的。而这种无拘无束,猫先生从未尝过它美妙。在猫先生心里,它就是观世音菩萨手中所持净瓶里的杨枝甘露。
紫电这些经历所带来的巨大的冲击,是三文鱼罐头都无法抹去的。已是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勉又开始带不同的男人回家了。猫先生觉得这些人光鲜的表皮下其实是翻涌着的肮脏蛆虫,猫先生就看到过这些虫子从他们的袖口,领口里爬出来。
但勉似乎很享受,香槟红酒,醉生复又梦死。
猫先生无暇理会勉,逃走得念头一直在它的心里反复折腾。
勉砸碎了所有的红酒,她散乱着栗色卷发,坐在地上疯狂地哭泣。然后把猫先生拖进书房,将它锁在里面,勉几乎砸坏了书房里的所有的东西,猫先生嚎叫着,疼痛一波波的向它袭来,勉疯狂地踹猫先生,将它举起来又重重地抛下,水洗的世界仿佛将要坍塌。勉又把手放在了猫先生的脖子上,就如同多年前她对待那只猫的时候。时空在此时被割裂,又残忍地重合。猫先生看到了粉色的海螺,和一尾金色的美人鱼,正拨着水花缓缓地向它游来。
勉在猫先生快要死掉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尖叫一声,放开猫先生跑回了卧室,摔上了门。
勉病了,罗薇来照顾她。
猫先生趴在沙发底下养伤。
然后它就听到勉对罗薇说:“滚,我不想看到你。”
罗薇叹了一口气:“你还在生气啊。”
“你怎么好意思这么问。你把他抢走了,居然还问我生不生气。”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都已经习惯了。”罗薇说。
“是,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抢我的东西,包包,粉底,头发绳,猫。我所有的一切,你都要拿过去。什么都要和我一样。”
“你不是也一样吗,我的东西你都要毁掉,包包,那只玻璃水杯,还有我的猫,这么多年来,我每当打开衣柜的时候,都害怕里面会掉出来一只死猫,你害我害的不够惨吗?”
“那是因为你抢我的东西,所以我才要杀死那只猫,我从不后悔。”
“所以我才要抢你的东西。”
“滚。”勉愤怒地叫着。
“我知道你如今为什么要养猫,为了掩饰你肮脏的病态,为了给自己催眠。告诉自己我是爱猫的。哈哈哈,其实你就是个虐猫的恶魔。真讽刺。”
“不,是为了吓你,让你不能踏进我家一步,你蹭到的空气我都嫌脏。”
“既然我们互相厌恶,又何必在一起装作好朋友呢。”
“因为别人都这么看我们啊。”
“那么,今天的事,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好。”勉答道。
猫先生觉得水洗的世界被冻上了,好冷!
猫先生决定逃走,阿鼠和紫电听说以后,都劝诫猫先生要思虑周全,自由的世界固然令人向往,但也伴随着饥饿和寒冷甚至疾病。
紫电说:“猫儿,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非常险恶。可能你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苦难。你为什么如此的执着呢?”
“你们见到的我,是受人宠爱的猫,温饱不用愁。可说到底,我不过是任人摆布的物件而已。我只能按照主人的喜好来迎合。我不喜欢剪指甲,不喜欢洗澡,不喜欢穿衣服带领结,可仅仅是主人喜欢,我便必须要这样做。我这样和疯人院里的那些病人有什么区别。我并非不懂得世情艰险,只是我已经不想隔着玻璃框框看外面的世界了。而且,勉经常虐待我,她有虐猫倾向,我不想再被他殴打了。你们整日来去随性,自然无法体会我的苦闷,自从我遇到你们,就无法抑制内心深处对于它的渴望了。我也想像《飞跃疯人院》里的麦克墨菲一样,为了自由不惜舍掉一切,包括生命。”
“好吧,既然你如此确定,我们也就不多加劝阻了。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帮助我,逃跑。”
“如何逃走呢?有计划吗?”阿鼠问。
“有的。勉每个周六都要带我出去,我需要紫电帮忙勘察地形。然后阿鼠需要在遛弯的途中吓唬一下勉,我趁机挣脱她的控制,然后逃走。紫电在空中接应,指引我按路线逃走,然后我们会合。”
紫电和阿鼠纷纷表示同意,这是个可行的方法,并且看似天衣无缝。
等待总是无比的漫长,其中忐忑煎熬的心情更是不必说。等到防盗门开启再合上,熟悉的景物一一在眼前掠过。一切仿佛才真实起来,愈真实就愈发的紧张,猫先生的心跳如擂鼓。
终于到了约定的地点,猫先生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阿鼠如约定好的那样,从灌木丛里蹿出来,他用尽毕生的力量一下子扑到勉的腿上。勉惊恐的大呼一声,然后用力一甩,阿鼠被摔了出去,直直地撞上一块石头,鲜血一股股的从阿鼠的后脑勺冒了出来。猫先生借机挣脱了绳子,跑到阿鼠身边叼起它就跑。勉追了一阵也就渐渐放弃了,口中咒骂着:“死猫!”
紫电飞在前面带路,猫先生叼着阿鼠在后面狂奔。
阿鼠显然已经不行了,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猫先生说:“我们生来就遭人厌恶,我没有什么朋友的。可是遇见你和紫电以后,你们没有讨厌我,还与我做朋友,时常与我说话。我真得很快乐。你说想要逃走的时候,我就想,拼了这条卑贱的命,也要帮助你完成心愿,能这样死去,我真的很快乐。我像不像紫电故事里的麦克墨菲呢?”
阿鼠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也许往生到他所向往的大同世界了吧。
不知跑了多久,紫电停下来,猫先生也麻木地停下了脚步。他把阿鼠冷掉的身体轻轻地放在一块石头上。阿鼠小小的,灰灰的身体静静的躺在那里,再不能找猫先生要鱼干吃,再不能同紫电聊天了。
猫先生什么都没有讲。悲伤到极致的时候,哪里还能讲什么话呢?猫先生是自责的,如果不是他让阿鼠冒险,也许阿鼠还能活蹦乱跳的。但是哪里又有如果呢,覆水岂能收?只能任其东西南北流。所以猫先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如枯木般看着冷掉的阿鼠。
紫电说:“天气转冷了,我也要走了。”
“去哪里?”
“南方。”
“明年还会回来吧?”
“不知道。”
紫电飞走了,猫先生看着燕群飞走。
南方,应该很温暖吧。
如同料想的那样,流浪的生活很辛苦。没有飘香的三文鱼罐头,和温暖的猫窝。在饥寒交迫的时候,有人想收养猫先生,不过猫先生挣脱了。虽然辛苦,但是猫先生很享受。他终于也看到了阿鼠说的下水道以及紫电说的河流山川。他也听过夏夜的蝉鸣,与雪落的梵音了。他还想去看看大海,去找找粉色的海螺。
紫电再也没有回来过。从南方飞来的燕子告诉猫先生,紫电死在了海上……
猫先生觉得,世界上的确需要马克墨菲那样的人存在,他希望下一个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