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小山眉

    “橖儿姐姐，东西收拾好了吗？妈妈叫你呢，快换身衣服过来吧！”

    宁橖微顿了顿手中的眉铅，一只黛色柳叶眉就快画好了，远处窗上映出一人身影，宁橖看着入了几分迷，一使劲，铅断了。

    “菡若，去再拿只眉铅来。”门外姑娘听的直着急，“姐姐，差不多就行了，妈妈一直催呢！”“没事你去拿吧，碰到妈妈的人就说我妆没画好，有什么就说什么。”门外姑娘颤巍巍的应和了一声，就听见流星裙拖地行走的沙沙声。

    宁橖放下断了的眉铅，取出槜石耳环，“姑娘就不怕我吗？”宁橖挂上耳环，从镜中看着来客笑到，“既然公子有意要来，我既已是翠烟阁的姑娘，哪有不许公子来的道理。不坐朱船就行院的我们也见了不少，只是有些人偏爱走这窗户，也不知摔下去的有几个。”来客笑了笑，不想这姑娘竟这般有趣，索性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既然如此，下回姑娘记得给我留窗，也免得本公子摔得面目全非。”

    宁橖起身面向来客，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人生的并非极俊俏，但眉宇中透着一股傲气，黝黄的肤色平添几分成熟，虽穿着上好的织锦但总归与常人不同，更是远胜那些贵子。

    宁橖转身走向梨花柜，捞开其中一小格，“公子，请带上这个吧。”“这是什么？”公子在手中掂量了一番，只看得出是个玉佩，却不知有何用途，“这是我凝香馆的物什，你带着它便表明你是我凝香馆的人，等一下把衣服也换上，我带你出去。”公子看着手中的玉佩，又气又笑，“出去做什么？我就在这凝香馆待着，我是来找你的，又不干别的事。”

    宁橖知晓自己是摆脱不了这个粘人精了，只好作罢，谁知那公子竟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摆弄起案上的首饰，“你这些东西都这样好看，难不成都是恩客们赏的？”宁橖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跟个孩子一样。“我不侍客的。”“不侍客？！这不是翠烟阁吗？哪有女子在这里卖身不侍客的！”“你怎么知道没有，这天下之大，你可万事都知？我不过只是这里的一个小奴，替姑娘们办事的。”公子一手托腮一手划拉着首饰，若有所思，“可你看看你这些首饰、衣裙料子，有哪个姑娘能有你的好，难不成，都是偷来的……”宁橖一把揪住公子的耳朵，顺势拧了一下，“哎哎哎疼疼疼，好了好了我不乱说了！”宁橖放了手，见那人面容扭曲肿着耳朵，不觉笑了一声，“小姑娘家的下手那么重。”“这就是你乱说话的下场。”宁橖看着他觉得一阵好笑。

    “姐姐，眉铅我拿来了。”门外姑娘细声说道，毫无推门直入之意。“从偏口拿进来就行了，你先退下吧。”

    宁橖站起来去取，那木推门上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台，拉开来里面放着一只新的眉铅。

    “哎哎哎等等等，你这眉铅可不是一般的铅，这是上好的桃木柄……你骗我。”宁橖一把夺过，“我骗你什么，首先我不侍客，其次我不是姑娘而是服侍姑娘的，我有哪一句骗了你。”那公子想了想，也对，这姑娘没理由骗他的。“所以，我是送你去别芳院还是你自己走。”宁橖看了一眼窗户，公子顺着看了一眼，又笑了，“我哪里都不走，就在这里。”宁橖不再理他，专心的对镜画眉了。

    “姑娘为何一边眉粗，一边眉细呢？”宁橖放下笔，轻叹了口气，“眼睛不大好，看不清楚。”公子哦了一声，似是有些喜悦，“那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愿为姑娘画眉。”那人低着头，甚有恳求之意，“你会画眉？”“是的，在下常给姑娘们画眉，不说三千，也有几百次，自然熟能生巧，技容于心。”宁橖看着他，“呵，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看来公子是这烟柳卖笑之地的常客啊！”那人似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两声，也不做答，“行了，来吧，看看你给妇人画的眉能否入得了我的眼。”公子听得这话很是欣喜，跪着移到了宁橖身后，从她手中接过眉铅，忽然，一阵心酸，“你的手，好凉啊。”“什么？”“啊，无事，无事。姑娘要化何种眉？我看这柳烟眉就要画好了……”“不，画小山眉，我改主意了。”公子停下了笔，痴痴的看着她，“怎么了？莫不是公子不会画？”突然晃过神，他只笑笑，“怎么会，我最会画小山眉了，姑娘可莫笑，在下画的很仔细。”

    宁橖心里想着，不就画个眉吗，有何笑的，想来这公子还挺有趣，不同于那些凡夫俗子。

    宁橖阖眸微歇，镜中她的面庞偏黄却又极古朴，朱砂色的唇脂更显容光，那画眉公子小心翼翼，手法娴熟，她静静坐着，他静静跪着，他忽得想起一个人，那是他第一次给她画眉，也是最后一次。

    镜中的她安详自若，可她不知，身后的那个公子早已红了双眸，努力平息颤抖得手，无比小心地为她画眉，她不知，他画了多年的眉只是为了有一天能为她画眉，为了给她画好一次小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