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棵直径约20厘米的洋槐树。它长在幺奶奶家院子对面小路的土埂上,也长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每年六月,骄阳总是如火般炙烤着大地。把整片土地上生灵的精气都蒸发干净,像是被沸水滚过的白菜叶,毫无生气可言。小学的我们,总是在形影不离中增进着彼此的友谊。记得每次和小伙伴们挥手道别,都是在槐树错落的叶片下。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斑斑驳驳的星火。那样的时光,最是让人自觉无法消受。
我家与幺奶家仅一墙之隔。在墙的前方有一道门,那道门是没有用的。因为在门的正前方还有一条小路,我们两家就这样被小路连通着。每次放学回家,都能看到幺奶奶那灿烂的微笑。她是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妇女,鼻子右侧有一颗浅黑色的痣。她的头发常年盘在脑后,用一个棕红色的发夹。她早年丧夫,自此一个人带着三个女儿生活。这些年来,她吃了不少苦吧!岁月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颜与身家,却改变不了一颗真正乐观的心。一个爱笑的人,上帝也会对他格外关照。经历了那么多的世事无常,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那是一种真诚而又满足的笑。每次见我放学了,她会大声地朝我喊道:大小姐回家了!那是一种高亢又清亮的嗓音。这时我总会撅起嘴巴生气的说“我才不是大小姐呢”,就一溜烟跑回到屋里去了。
隔了这么多年,我仍记得的,是她那明媚的笑。那是像个野孩子般,夸张而又真实的笑。她笑时,会张大嘴巴,露出两排不太白的牙齿,身体微微往后仰。那时的槐花开得正旺,衬着她的身躯,恰好显得和谐贴切。
每天午饭后,女人们便会聚集在树下,聊着别人的家长里短,聊着今年的鬼天气……。她们的腰上还系着围裙,像是还未来得及解下似的。在那个地方,茶余饭后的闲谈成了一种长期的娱乐方式。还有个别家的小孩也跟着,围着妈妈的腿转来转去。
“沙马儿冰棒,沙马儿冰棒喽……”,吆喝声由远及近。六月的天里,有根冰棍那是再好不过了。小孩子总是爱吃的。他会烦着妈妈给他买双根的菠萝冰棒。这时的女人正聊到兴头上,被小孩儿这么一闹,自然是烦躁。她们起先是采取“放任自由政策”,任凭小孩哭闹,懒得理睬。可孩子们好像不吃这套,越哭越凶,越哭越狠。女人的耐心终于被磨完了,拎起小孩,朝他的屁股使劲儿打了两下,朝自家方向走去了……。
我们每天从树下走过,都会闻到一股沁入心扉的芬芳。甜丝丝的,却也只是淡悠悠的。白色的花中间有着青黄色的蕊。细细密密的,大串大串的花儿,看着可真是诱人。小伙伴们会摘下几片叶子,放在嘴唇上,用它吹出“哔、哔、哔”的声响。地下,一片斑驳的树影,日光星星点点的洒落着。那时的我们,少不更事,心情永远明亮清透。
可美好的东西终会流逝。
几年后,那棵树被伐了,随之被伐的,是我儿时的记忆——那些纯美的过往。
从那以后,六月再也不会有槐树可以遮阳蔽日了。同年,幺奶决定将旧瓦房拆掉,建新房子。在土地分划上与我家有了争执。就这样,那扇以前没用上的门派上了用场,隔开了通往人与人心灵之间的路,隔开了曾经浓稠香黏的生活。前面那条小路被土红色的砖头封死了。老家的天,阴雨天越来越多,布满木纹的门渐渐长满了青苔,青油油的,滑溜溜的。
后来,谁也没有提过那扇门,也没有谁去打开它,它似乎死在了那里,站立着死去了。而我,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幺奶奶的笑脸,再没闻过槐树花香。
仇恨总是易结,爱却难以成形。我还想,在槐树荫下坐坐,闻着它的花香,看着对面爱笑的人儿,听着女人们闲聊时的欢笑……。
作者:C浅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