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了拨日历,送别了昨日,今日就来吗?
西边厢房里陈姐又拜起了那佛祖“你怎的那么信那玩意,自己日子都过不好,哎呦真是越老越糊涂”
这路上张灯结彩,残落了满地的红纸,原来是昨夜炮仗放完,这一天的光景,就预示着新的一年就要来了,楼上的阿三盼着干活的日子,冲出了房门,在整个街道留下叫喊声。迎着第一缕阳光,照在小姐的书房。
小姐拨动着日历,数数日子,心中娇嗔,最近的老板,真是也懒得很啊。
“是不想起床了,这也是在别人床上睡还能挣了铜板,尽是没出息的,白长了细皮嫩肉的,能活?”大姐进门撩开门外的帘子,“讲究什么,还弄个帘子遮遮掩掩”
“尽是些怨气话,也没人可讲,在这倒苦水,是要把我也变成你这黄花脸才罢休”
“这黄花脸是说变就变的啊,姐曾经也南秀街里香饽饽,如今怎么就说黄花就黄花”
只怕是相由心生,这等玩笑话还是憋了回去,懒得动口再又要动手了。
“秀姐,你闻我这香可好咧”
“毒死人哟”
白雪,落得整条街脱下富贵堂皇,穿上冷清孤傲。
只要是夜晚,城灯一亮,灯红酒绿不过是常客,有人把清纯作买卖,有人把妩媚作春宵。听一曲歌舞,大家也都不去体会何真何假。
“图个高兴”“就知道金老板大手笔,秀姐今儿个就全给你安排好了,老地方”朝着大厅喊,深怕无人不知晓“金老板,老地方哎”今儿个金老板又来找香莲。
小姐,拨弄下了日历,穿上蓝丝绒旗袍,这不是妩媚也不是清纯,就是卖弄而已,戴上一副珍珠耳环,掐灭了香,又是喜逢迎的日子,好死不如赖活,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被握紧的细腰,因着绒面料,越发温柔乡。
“阿莲,你真香”
“金老板,何故等了这么久才来见阿莲”
“都是生意场上的麻烦,那官僚真是眼珠子都给人挖了去,啐他一口唾沫都不为过”
“金老板,是少见的还有点脾气的人啊”
手上的力道越发迷离,迷迷糊糊,嘴角一笑,情话轻轻入耳,又是一夜好梦。
人要的都是片刻的放纵,都是春宵一梦,是不是真有何重要。
“蔓儿,你真香”“就你最贫”“将来娶了你,天天都嗅不够”“死皮赖脸的色鬼”“说这么俗气的话,被别人笑话了去”
江南的小船里,轻轻荡荡,昨日也是梦,香味萦绕在鼻尖,一觉醒来,物是人非的剧段就登了场。
“少爷,此次去大上海,夫人担心不已,夫人嘱咐,一定要念着家里的大小,莫忘了归期”
眼见着碧波粼粼,太阳姣好的容颜,微笑着洒下光辉,夕阳近在眼前,一脚踏上了小船,记忆翻腾更剧。
“夫君,等等”回过头,来人匆匆朝我奔来,尽有些恍惚,是她,不是她,
“夫君”
“怎么来的”
“自是想着送别夫君,飞来的”
“也是对不起你,没与家里告别,就去上海办差,回来也不过七八天,照顾好家里”
看着她晶莹的眼眶,软软的耳垂,细碎的秀发,想起第一夜时,她害羞的表情,不自禁张开了双臂,
“等我,我很快回来的”
“夫君,香囊你揣着,可要日日想我”
到鼻的味道,混着江边最后清新的泥土,早已不同往昔,却有了新的留恋。此去上海不知有何变数,心中砰砰跳。这条江河与当日同蔓儿游玩的是同一条吗,怎的碧透了许多。此去上海能遇上蔓儿吗,“我就要去大上海了,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了”只是,蔓儿再也没回来过,等到我与他人成亲,那日,依旧没见到她利落的短发,一张红唇里怪我的语气竟再也听不到了。
点开香,月霜照在脸颊上,清瘦的眉点缀清冷的眼
“你叫啥”
“我叫…香莲”
“香莲…”
“俗气是俗气了点,客人却最是记得住,这种独特的”“香莲以后跟着秀姐,秀姐包你要啥有啥”
要什么有什么吗,我要这天上的月亮,无人替我摘,连有人违心哄我都难听到,不是今儿个多少钱包了怎么样的场次,就是今儿个什么的妞被砸了多少钱。
“阿弥陀佛”
“陈姐,你这大半夜的招魂吓谁那”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月色照着一半的街道,另一半隐隐暗暗许是下半夜可得宠幸,“咚咚咚”“陈姐,睡了吗”“吱呀…”这满室的佛香,竟让人想委托出自己的一生,问问前世后世,可否摆脱了命运,想来也可笑了,问掌管命运的人放了自己,岂不是可笑嘛
“香莲,这么晚了,又来取香啊”
“是啊,家里的香被我一抖全碎了,散的闻起来像失忆了一样”
“哈哈哈哈,真不知道你哪学来的话,自己挑去吧,我新片好的”
“陈姐,你一直一个人啊”
“你觉得一个人不好啊”
“我还有老板可以闻闻男人味,你这不成了庵里的尼姑”
“敢情你愿意闻那男人味,那还点这香作甚”
月色不知何时变了方向,照亮了佛祖的脸,这一笑,像是慈悲了众生,可惜,还有那么多糊涂的世人啊。
“来这大上海,怎么可以不去那地方,也开开这眼界”
一群小百姓,拿着兜里仅有的银子去窥看绚丽世界的一角,谁说不是犯罪那。
“香莲,就允许你只贴着金老板一人了,好歹我们这地方也养着你,那还不如直接让金老板娶了你,也好抬了身份”“你少说两句,人家背后可有金老板,爱惜的很那”
“不知道什么时候尽招了些没品的皮子,看着床上功夫定是十分了得,不然怎么阿狗阿猫都要往上贴”
“装的什么样子,清白的还会在这里转悠吗”
“好了好了,都什么时候了,客人都看着那”“阿莲,你别往心里去,你就只管照顾金老板,到时候…”
“秀姐,我也有做这行的自觉,不会让你为难的”
芊芊玉手贴在臀线旁,轻轻一点好似可点开一段风流韵事,珍珠耳环一晃,就轻拍在白净的颊骨上,这等,优雅,是风月场最锋利的刀,轻易的人得不到,不轻易被人得到。就是要花大价钱,才可以,得到。
“你别看了,你看的那个,就是要花大价钱的”
是十月里最后的一朵,是冬季里最深处的暗香,“蔓儿,你真香”“就你最贫”“将来娶了你,天天都嗅不够”“死皮赖脸的色鬼”“说这么俗气的话,被别人笑话了去”是清风拂来沁人心脾的味道,是留恋江河上小船轻漾的一场梦。
“蔓儿”
相看泪眼,是这般感受,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承诺是这样兑现的,佛祖果真猜中了前因后果,看来我是逃不开这个劫,佛祖,你怎么这么折磨人。
“这儿味道大,我们出去走走吧”
“你怎么”
“要是懂我,就不必多问了”
“蔓儿,我成亲了”
“我知道”
许是我辜负了他,许是他辜负了我,这已经说不清楚了,我想起前日里与佛祖争辩的结果,觉得再多一点,都是错的,这样便是刚刚好,我瞧见了,他那荷叶绣的香囊,味道甜甜的,四月芳菲也不过在此香中盛开。
“蔓儿”
“我们就这样走走吧,你何时回去”
“我可以…”
“到时候我去送你吧”
“不必了,我明日一早就回去”
“那我就不送了”
我看到阿三汗流浃背得从东街走向西街,从街尾走向街头,绕了许多圈子,他这么努力生活,为了什么呀,他说“我们有我们的活法”我曾经感慨过,一个局限于贫穷的人注定贫穷,而我不认命,我从来没认过,可看看现在,他依然是那拘谨的样子,我又好到哪里去“蔓儿,将来,我给你挣大钱,我写的书稿一旦被相中,还担心什么啊”
“你怎么样”
“老样子”
“写书那”
“卖了一些,这乱世还有谁看书啊”
这一走就走到了家门口,陈姐的香炉今天摆在外面,与月交谈,朦胧里街灯也非要插上一脚,阿三汗流浃背得,拖着车从街头走向我们
“回去吧,走好”
“你也是”
“嗯”
“嗯”
我问陈姐讨来了香,贡了贡佛祖,插在那香炉上。
那缕烟乘着月光,随着梦乡去了,去那十里长河,去那夕阳码头,走进许许多多的人生。
上了归去的摆渡,
总算,
看清了佛祖给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