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稔被用男人袋子蒙着的那天,他很早的时候就醒了。他仍怀着最后年轻的气盛。
那时离他从家出门已经有四天了,他连时间也不清楚,在第二天的时候他将手机现金等值钱的东西交给那贫穷的妇女和她病重的孩子,他本是怀着想看金黄麦浪的心情来到妇女所在的村庄。村口小路很多,他走了一条杂草最多的,他是年轻人,为什么不走冒险一点的路呢?看到妇女的那个房子(勉强称之为房子)时,那条弯曲的路也到了尽头。那是天色已将晚,他就这样借宿一晚吧。
门突然开了,韩稔挺直了腰杆还没来得及去敲门,里面伸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用着惊奇的眼光打量外面的这个一脸自信,而不知前途危险的东西。孩子病恹恹的喊了妈妈,那妇女便出来了,警惕地像护崽的野兽。出于礼貌,韩稔说明了来意,妇女变得很友善:
“这里早就没有什么麦田了,都成了工厂。空气也变得脏的很哩,你看看那个崽子,从得了肺病,就一天不如一天。”
“搬走啊,这里这么不好,为什么不搬走?他爸爸呢?”韩稔就是这么觉得,既然不好,就要搬走。
“建勋为了给崽子治病,早就出去了,剩了我娘俩在这里,这一走就是好几个年头唠。我们不能走,我们得一直等到他爹回来。”
韩稔看着窝在墙边的崽子眼神空洞,表情阴郁。
这让他想起来他走的那天,那是初夏的早晨,阳光爬上窗台多肉植物的叶柄,他凝视着阳光不可觉察的移动,心里很静,突然他就决定出去走一遭。他刚已年满18岁,拿着自己攒的钱,手机,一些吃的,告别父母。
直到他母亲入土的那天,她也不会想到她当年为了爱情而私奔的勇气就这样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早晨在儿子身上爆发了。他爸爸听到他要远去,头都没抬,仍盯着报纸看,让他傍晚捎一袋酱油回来,他苦笑于父母的不解,像当年她妈妈那样充满自信充满力量,这种觉得自己充满知识(却恰恰是无知让他这么感觉)的力量远行了。
在第一个车站上,他又想起他的爱人。他17岁找到的认为至死不渝的爱情,纵使前途迷茫,两个人仍是坚信他们会走下去。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的誓言都是宣誓的时候起作用的。他为现在的因远行与他爱人的距离变得遥远而流下了泪,可年轻的力量马上把那泪止住了。
他的生活远比这小崽子好的多,他更为小崽子感到悲哀的是,小崽子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小崽子的任务是活下去。韩稔顿时觉得悲痛万分,他决定将他带的吃的,值钱的都留下,把实施这个的计划定在明天早晨,便挤在木板床上睡了。
韩稔的眼角像前天想起来爱人时那样湿润,走的仍是昨天充满杂草的小路,他现在是在被他的善良感动。他到了村口发现妇女已经到了,原来还有其他便捷的路,而他走的路鲜有人走,脚印清晰,他突然为自己的选择的路感到惭愧。妇女攥着韩稔留下的纸条,眼中是泪。妇女收下了钱,送给韩稔一个木牌,说是桃木做的,刻着“勋”字可辟邪。小崽子在妈妈的催促下,依旧表情无力而阴郁,向韩稔招了招手。
他握着他仅剩的,返回家绝对够的钱,又踏上了另一程,走出村庄,他上了一辆公车,他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没有手机,什么都没。他快忘了他的知识,或是这时候他的知识没有任何作用。他就这样在车上睡去,纵使方向未知,他却因这样的情形而又充满力量。
车开走激起一路尘土,在天上蔓延开来,透过这滤镜看去,像极了他的前程,他很喜欢这个比喻。即使他没有手机,他也知道他一直在往哪里走,他大抵在一直往西,植被也渐渐消失,变成贫瘠的沙土,他学过地理,植被的变化大概能证明他是对的。太阳很高,其毫不留情,他判断现在大概有下午2点左右,车把他留在了这里。除了一个破维修站,其他什么都没。他可以在维修的地方打工,只要可以停留在那里。
维修站只有一个男人,肆意生长的胡子,没有焦点的眼神,被这里的风沙侍奉习惯的干燥的脸,另外就是他看见生人一刹那的表情的不对。
“叔叔,我没钱了,能不能。。”
那个男人不等韩稔把话说完,
“去你他妈的,老子天天在这里吃黄沙,喝盐水,给让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城里人发钱?狗东西。”
“不要钱也行,留在这里我白帮忙行不行?”
……
这时候韩稔才发现许多知识并不是都有用。又起了
一阵风沙,刮的让人睁不开眼。韩稔在外面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他开始后悔把手机也留到那里。放眼是没有人迹的贫瘠土地。韩稔看太阳开始发晕了。那边的维修站的男人依旧没有动静。
男人关上了站门,韩稔已经进来有一会儿了。“这个狗地方人好久没人来了,我都快活不下去了,你他妈别想在这里待太长时间。”韩稔相信了人间得温暖,即使这里都是汽油的味道,即使这里杂乱无章,即使这是他第一次认识那个男人,他就信任了这一切了。睡觉前的牛奶,更让韩稔觉得这是幻夜一样,在这个地方都能喝上牛奶。他便把那个男人看作自己多年的至交,即使那个男人睡前一直坐在破铁凳上盯着他,眼神里充满复杂,他仍觉得那是深厚的友谊交流。
第四天很冷,韩稔醒来,他被蒙在了袋子里。他能感觉到他在车里,而且车在行驶中。头痛的要死,他懊悔了,他竟然没有任何疑问的喝下了牛奶!他使劲挣扎,毫无作用。他清楚他学的任何东西都没有用,他用头碰着车子,希望有什么改变。
袋子一把被扯下来,韩稔还没有适应外面的光线,就感觉什么硬的东西给了自己一拳,那一拳的力气很大,刚从袋子里出来的韩稔顿时又被打的失去方向。他再睁开眼,感觉温热的液体经下巴流了下去。那个男人现在车外面,用怜悯的眼神。
“我的命不值钱的,兜兜里还有车费钱,那个你拿去行不行?放了我。”此刻他是多么想念他爱的人,她笑起来能驱散所有的阴霾,面对失去她的恐惧,他不得不对眼前的一切低头。
他又是多么的蠢,他被绑了他都不知道,他的兜兜怎么会还有钱呢。
“不怪我,你突然来的。我手头也紧。你的命确实不值钱,年纪轻轻就出来了,家人也不管。但你的器官值钱。”
男人把后备箱关上。韩稔开始想念家里的一切。他仍用头碰着车子。一次一次,不顾男人的阻挠。
男人又停下车来,打开后备箱,韩稔眯着眼看着男人的方向。韩稔笑了骂了一句“你也是个狗东西。”
男人一把将韩稔提起狠狠撞向车内壁,韩稔觉得内脏开始翻滚,肚子又挨了一拳。韩稔再无力气挣扎,只在抽搐因疼痛而睁大的双眼,渐渐湿润。流水般的过往都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怎么沦落成这样的地步?从假期生活,到沦为死囚?
韩稔又被提起,重重地仍在一旁,被男人警告不准再发出声音,韩稔也没力气去发出声音了。韩稔感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他的视线是模糊的。他也不在意了。
男人的确回到了驾驶室,车却迟迟没有发动。韩稔此时什么都不在意了,这又使他无谓“不会开车了?哈?你个坏狗东西。”
他又听到了男人下车的声音,他预计又会遭到暴打。男人打开后备厢,将韩稔提起来,指着掉落在一旁的木牌,
问“你从哪弄得这个?”
“那个不值钱,对你这种坏东西也不辟邪。”
又是一拳。
“我问你从哪弄的。”
韩稔说起了小崽子的事情。
“还真有个得肺病的儿子?”
几年前,表情阴郁的男人来到这里,与男人交谈。共同经营维修站,说自己的儿子得了肺病需要钱,他随身带着木牌,刻着“建”字,说有两个木牌,是他的名字"建勋",他两个关系后来非常要好,但因为利益的纷争,男人失手杀了建勋。他为此负罪到现在,他不敢回去。将建勋埋在了随处的一块贫瘠的地里。
男人勒住韩稔“狗东西你别骗我。”
韩稔摇摇头,笑了笑。
“我违背了良心一次了。不能再错下去了。”男人自语道。
韩稔惊奇于男人态度转变。
韩稔被带回去被强行又喝了那样牛奶,在梦境与现实的交汇处,韩稔听到“你是个有良心的,回去吧,带着你的这份良心回到你家活下去。我哪也去不了。”
再醒来,韩稔就被一群人围着。父母,警察,问东问西。韩稔不会说出去什么,他只笑笑。
他带着良心会活依然下去。
而妇女和她的小崽子依然在等一个已经没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