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手中这把嗜血的宝刀了吗?”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
“对,就是屠龙刀!知道...它锋利到何种地步了吗?“
“何种?”
“看到这块坚硬无比的盾牌了吗?看我用这屠龙刀一刀两断!”
我崇拜地看着老田拿着那把有些破旧的钢尺饶有兴致地切着那块橡皮,心想:老田这手屠龙刀法怕是已经练到第八重了吧......
这里是东安小学的二年级二班以及两个有些呆傻的小少年,像每一个未曾长大的男人一样,老田和我痴迷于那些所谓的江湖侠义,迷恋快意恩仇的武侠生活。但这也许只是我们在这个平淡无奇的东安村里的一些卑微的心灵寄托。
老田,何许人也?
人高马大者,皮糙肉厚铁砂掌,踏雪无痕寻梅步,睡梦罗汉七伤拳。
如果你一定要让我说人话的话......
老田人长得比较高壮,像是一头憨厚的老牛,他的皮肤挺糙的,尤其是那一双掰柴火的手早早便有了厚重的老茧。老田有些胖,胖到肉肉把他的眼睛挤成了一条小小的缝,就像是白白的馒头上被小刀划了一刀,然而这所导致的便是......
那本是一个宁静的不能再宁静的下午,数学老师正孜孜不倦地讲着课,突然她扶了扶眼睛,露出一个凶狠狠地目光。突然,窗外传来一道清丽的鸟鸣,像是被什么东西所惊到了。
我心里大呼:不好,有杀气!
只见数学老师嘴角一扬,拿出一只粉笔,快准狠地往前掷去,我心想:老师这手暗器百解怕是已经练到大圆满了。
粉笔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像一把小李的飞刀往老田处飞去,同时还伴随着老师气急败坏的狮吼功:“仲田田,上课不要再睡了!!!”
粉笔正中老田宽大的额头留下一点凄惨的白,老田默默擦去额上粉笔的痕迹,弱弱地说了一句:“老...老师,我真的没睡觉,我...我只是眼睛小......”
“还找借口啊!你看看你这几次数学考多少,仲田田,仲田田你以后就留在东安村种田好了!”
老田默默地把头地下,缄默不言......
那时候,老田和我还在东安村上学,像是所有迈向城市化途中的小村落一样,东安村的居民大致以务农为生。老田和我都曾梦想去往掘镇,因为那里有小小东安村没有的公园、大商场、大高楼。只是在那个户口政策出来之前,想要去掘镇一是靠钱,二是靠小升初或是中考优异的分数。
然而,那时候掘镇对于我们来说太遥远,武侠依旧是我们的现实的美好。有些时候经常和老田在学校的走廊上互相击掌问好,总会笑着调侃对方:
“呦,你的铁砂掌又进了一步啊!”
“哈哈,你的黯然销魂掌也不赖!”
我也会时常疑惑地问:“老田,你就不能用右手吗,老是用左手和我击掌不累吗?”
他总是支支吾吾地答:“没...没什么啦。”
恩,老田是个左撇子,准确的来说我从未见过他使用过右手。他的右手总是插在口袋里,一动不动,像是隐忍着什么。我时常揣测老田这右手一出,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掌。
事实上,少年时光的我只见过两次老田使用右手,只是每一次鬼神都没有哭,哭的总是少年的我们。
......
“接我一招七伤拳!”
“看我大悲掌破你七伤拳!”
“哼,我的两仪剑一出,你七伤拳如何敌?!”
那个体育课,老田和我本乐呵地玩着石头剪刀布,梦着我们的江湖论剑。突然,一个大火球飞来,正中我的脑袋。我定睛一看,靠,是个篮球。
“哪个小人,暗箭伤人?”老田往前一站,小小又锐利的目光往四方一扫,一种开天辟地的气势油然而生。
“哟,小子快把球拿过来,扔到你们那儿去了!”那是,几个高年级同学,放荡地笑着。
老田看了看走过来拿球的他们,像是睥睨那些无良的江湖恶棍,他剑眉微杨,冷冷说道:“我朋友被你们的篮球打到了,给他道个歉!”
“道歉?哎呦喂,你再说一遍?”高年级的用小拇指挖了挖耳屎,心不在焉地说道。
“给!我!同!学!道!歉!”老田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看见他握紧了双拳,像是握紧了那些四溢的怒火。
“怎么了,他自己没躲,关小爷鸟事?”高年级的挑挑眉,看了看手,“我也不介意教训教训你们?”
风,穿过简陋的操场,扬起阵阵黄沙。那被风吹下的树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稳稳落到了老田和高年级目光交汇的地方。一阵尖锐的鸟鸣响起,老田迅速地拿起地上的篮球,用力地往高年级身上一砸。
这次老田用的是两只手九层的功力,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以及他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上的六根狰狞的手指。
篮球恶狠狠地砸在高年级的头上,砸出一阵闷响,以及一个大包。老田拉住我,急切地说道:“快用凌波微步!”
我知道,他这是让我快跑......
那绝对是我和老田整个少年时光跑的最快的时候,然而无论怎样终究跑不过高年级同学,眼看气急败坏的他们就要追上。老田往口袋里一掏,掏出一堆橡皮屑,我知道,那是死在他屠龙刀下无数橡皮的骨灰。他往后用力一扔:“接我飞沙石!”
然而,这所引发的是高年级同学更加激烈的追杀。不出意外,我们终究被他们制服在地上,难堪又卑微。
他们饶有兴致地研究起老田的右手,碰了碰那根多出来的指头。过来好久,拿起超场上的石子向我们恶狠狠地扔:“道歉,道你妈的歉!”
“六根手指,你六指琴魔?”
“哈哈,人家可是武林高手,我们快逃吧!”
“就是就是,我好怕怕哦!”
“走走走,下课了,别理这两个武林高手了!”
我们躺在地上,看着那几个高年级的慢慢离开。耀眼的阳光从天上恶狠狠地刺下来。风,呼呼地吹着,扬起一片萧索。躺在地上的我们,真的没有哭,只是那该死的风迷了少年清澈的双眼......
这以后,无论老田走在哪里,总有人默默躲在背后,指着他:“看看,那个人有六根手指!”
指着我们:“看看,那两个人是武林高手,据说收拾了几个高年级混混呢!”
“真的假的?”
“当然假的!那两二货还不是被收拾!”
那些流言蜚语,让我们终于醒悟,我们不会武功,我们不是武林高手,我们只是卑微的不能再卑微,无能的不能再无能,呆傻的不能再呆傻的小屁孩!
那天晚上,我和老田走在东安村寂静的路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来好久,老田喃喃道:“我真的好想去掘镇啊,那而的大医院可以帮我把多的那根手指切掉吧!”风吹过,带来一片肃杀的凄凉。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安慰他:“没事,六根手指也很好,六指琴魔武功也很高的!”
老田只是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虽然我那呆傻的安慰听起来像是冷冷的嘲笑。
老田就这样和我走过东安村前半段的镇,走到后半段的田。
东安村是座村,只是村的前半段开了小超市和服装店,村的后半段是悠悠麦田。我在村的前半段过着相对安逸的小镇生活,老田在后半段过着相对贫苦的生活......
那天晚上和老田的谈话已经记不清太多,唯一所记得的只有他斩钉截铁说的那句:“我成绩差,我爸到我初中就准备带我去学泥水匠的活了,但我一定回去掘镇,一定,我要去看看它到底好在哪里!”
2008年我去了掘镇,父母为了更好的教育环境和教育设施将我强制性地送到掘镇,连同那个东安村的户口。
天真离开的时候,我没有说任何字,我只是狠狠地握了握老田的六根手指,凶神恶煞地说:“你他妈一定要来掘镇!”他也只是恶狠狠地给了我一记黯然销魂掌:“去掘镇,要混出个人样!”
黯然销魂者,唯别离而已。
好了,挥挥短胖手。
老田,再见,
武侠,再见,
少年,再见,
东安村,再见!
呵呵,该死,怎么风老是喜欢把沙子吹进眼睛里。
......
来到掘镇,触碰浮夸,沉溺繁华。我把那些侠义和回忆当做废纸扔掉。带上张虚伪的面具,学会说谎,开始所谓的成长。
2014年我考上了掘镇最好的高中,好像前途一片光辉。而整个掘镇突然冒出许许多多的工地,只是一个转身,我看到一个成熟的少年亦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黑黑的脸,憨厚的小眼神,宽大的肩膀,人好像变得瘦了一点。
“老田!”我挥挥手,大声喊道。他放下了手中的钢筋,往这儿傻傻一看。楞了一会儿,傻傻地笑了......
我看看他的沾满石灰的蓝色衣服,他看看我划上黑笔油的白色衬衫。
“过得还好吗?”像是青春偶像剧里毫无营养的开头,我傻傻问道。
他只是点点头:“还好,有得吃,有点住。”
风扬起工地上的沙,我和老田坐在那堆泥瓦残骸上,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有些意外地发现老田的右手居然只有5个正常的手指了,于是高兴地说道:“恭喜你啊,现在手指正常了!是去这儿人院开的吗”
他只是憨憨一笑,吞吞吐吐:“对...对...”
“人院水平也不高嘛,怎么你原来第六个手指处还有个没开完的肉瘤一样的东西?”我疑惑的问道、
他依旧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老田站起,跑到工地外面去。不久,他笑着拿着一瓶冰的可乐跑过来,憨憨地笑着说:“兄弟请你喝饮料。”
我笑着接过饮料,喝了一点,心里却有点酸,“你不喝点?”
“我喝过了,而且我现在在工地上掰钢筋,有钱!”他一脸骄傲地说。
我们谈了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似乎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久,他被包公头喊过去干活,我也和他道别,约好以后再去看他。
走过工地门口时,隐隐约约听见两个抽烟的农民工在那儿谈话:
“哎哎,那个掰钢筋的小胖子是谁?”
“乡下来的,工头见他可怜才收留他的。”
“我怎么听说工头是他舅舅?”
“我不懂啊,人家也可怜,这年头小孩不在学校学东西,来我们这儿干,也不容易。掰一根钢筋才五分钱!”
“那他那个右手的肉瘤是怎么回事?”
“哦哦,他以前有六个手指,有一次不小心卡在混凝机里,断掉一根,流了好多的血。”
“啧啧,作孽啊。”
风穿过城市的浮华,扬起工地上的黄沙,迷离了我的眼。我站在远方,酸楚地看着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轧钢工,暴着青筋,红着眼和那些钢筋较劲,就像那时候为了情谊和高年级的较劲,只是现在的他,是和生活较真......
许多年前,我和老田在东安村发誓一定要去掘镇,要做了不起的人。
许多年前,我们还有一双清澈的双眼,却被那些现实的沙污浊了眼。
许多年前,我们还是痴迷武侠的傻傻少年,却被命运教会好好做人。
所有的这一切终是化作成长的一掌黯然销魂,重重击打在你我的胸口,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辗转反侧......
我摸摸头,好像故事不应该是这样,正真的故事应该是什么?
许多年前,两个少年,从东安村纵马江湖,指点江山,少了点腥风血雨,少了点江湖恩仇,多了点少年快意,多了点欢乐笑颜。
然而,这一切都是梦。
可是,不管怎样,现实就是现实,成长就是成长。我们都是骚动的侠客,从未怕过任何人,哪怕是那个被高年级教训的下午。我们依旧可以是那样的不会做人,依旧可以是那样的轻狂不羁,依旧可以坚守心中的那份质朴和纯真。
嗨,少年,
嗨,少女,
人在江湖飘,
哪能不挨刀,
送你一掌黯然销魂,
道声拜拜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