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都不可以说这场疾病带给我的全是绝望和悲伤!
我记得去年手术后不到一个月,我妈因为我的一句话和我吵起来了。向来的,她很强势,在家里,她几乎不容我有对她的半点反驳,哪怕只是言语上的。而那次,我和她争辩起来了,争辩的结果是以我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而结束。
很多很多时候,我曾想过,当她老去弥留之际,我很想问她一个问题,她到底有没有抛弃过我?而今,这个事实已不再重要,所有的过去的我在记忆里的出现的,睡梦里呈现过的那个场景,在去年那次,我和她面对面声泪俱下的倾诉中,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
一个三岁的小女孩站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四下张望的哭着。眼前是来来往往的套着黑灰蓝移动的大腿,没有熟悉的脸庞,没有熟悉的声音,她和她妈走散了。忽然一个男人推着自行车在她面前停下来了。他和一个女人说,这不是谁谁家的孩子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啊?他抱下车座椅里的小孩递给女人,随后把她抱上自行车,然后他和女人分头去找她的家人。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买花,那是她妈。男人生气的对她说,孩子都丢了,你还有心思买花!她妈轻描淡写的说,我以为她爸今天把她带单位去了!一年以后,我再说起这事时,我妈说,你居然还记得?
这个事情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它变得越来越清晰,我时常会在梦里哭醒,尤其是在我有了孩子之后。一年至少有六七次,每次做了这样的梦,我会难受好多天,整个身体像被掏空了似的那种虚无感。
这场病,它治愈了我近三十年来的这个噩梦,它治愈了我和我妈近三十年来并不和谐的母女关系。我曾经固执的认为,她恨我。因为我是第一个出生的,因为我是女孩,因为没有扔掉我,因为我的存在,他们要生二胎,而不得不放弃了大好前程。我爸二十九岁已是卫生局副局长,我妈二十八岁在县医院也已有了行政职务,因为我,两个人如天蓬元帅被贬高老庄。多年以来,家里所有的不幸,我认为都是归罪于我。我认为我是一切家庭不幸福的源泉。而这一切都让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在悄无声息中治愈了。
三十年来,我一直在治愈我的童年经历,把时间轴缩的再短一些,我在治愈那一上午的经历。曾经我为了放下,我一遍一遍的和自己对话,那个时候你太小了,一定是你记错了;那个时候你的记忆是混乱的,一定是把别人的事杂糅在一起,强行的安在自己身上。但是都没有用,我说服不了自己,我与自己没法和解。我现在虽然身体在病着,可是我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我不再去一遍一遍的去设想当我妈老去时,我依然要在她的心上撕裂这个口子,因为我知道,我心上的那道口子好了,连疤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