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七岁,被亲戚介绍到当地一位老师傅那里学技术,老师傅有六十来岁了,是做模具的。他自己在市里租了间门面弄几台机器搞个小作坊。店里就他老婆和小女儿,老婆烧饭洗衣服,女儿做机器。我去了之后也是干活,白吃饭,没工钱。
简单的活我会做,因为我之前在戚那里已经学了大半年了,有不会做的就边做边教。这一行至少要做上两年才算是个半熟练工,三年以上资历好学的快的能算勉强出师,但也只能做些相对简单的模具。五年以上出去人家才会叫你师父。我年纪小之前半年又贪玩,基本就没学到什么技术,只会做些简单的机床加工活,不过干活倒挺利索的。如果一直做这行的话,想起了那时一位四十几岁的同行师父对我说的话,你这么小学技术,到我这年纪都会飞了。
我那位师父是业内出了名的凶,脾气也不好。我去之前就有耳闻,所以到他那里很是害怕,只顾埋头干活,碰到不懂的也不敢问他,所以有时会有做错或做的不够好的地方就会被他一顿骂。具体骂什么记不清了反正很凶。不光骂我也经常骂她女儿,她女儿算有点小脾气有时会和他顶下嘴,但大多时候还是被他骂到哭为止。而我就没有一点脾气了,记的有一次干好活吃中午饭,(也是在店里吃)他边喝酒就边骂我了,骂着骂着我就被骂哭了(只是流泪,不敢出声)他老婆和女儿也看不过去就说他,吃饭就吃饭骂什么骂了。结果我们三个一起被他骂到吃完饭。
除了干活吃饭和被骂,晚上回家的时候有时师父还会拿一两个简单形状的东西,如火柴盒瓶盖的东西,让我回去把图纸画出来第二天交给他检查。后来想想如果我一直坚持下来的话,也会算是严师出高徒吧。但我只坚持了三个月。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我年少,脆弱,敏感而又倔强的心真的第一次伤到了。其实说白了就是害怕。记得早上骑自行车快到店门口的时候,心就好像慢慢被揪起来了,越骑越慢,希望这一小段路可以一直骑下去。可是如果去的稍晚了一进门肯定又一顿骂。
后来回想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也有让我感到些许开心和温暖的事,一是我们店隔壁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小哥哥,(也是和他父亲一起做机械加工的小作坊的)有时我们活不忙,午休的时候他会来找我玩,他会请我坐投币公交车,一块钱。那时这种公交车在我们小县城刚运营起来,坐的人也很少。我们会坐在靠窗的位置,打开窗,吹着风。他和我说,他自己也经常一个人,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随便它开到哪里,就这样吹着风,看着窗外的风景,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我好像也感觉到了。
二是我师父的女儿对我还挺不错的。每次被骂之后她会安慰我说,没事,他就这样。吃饭的时候也会让我多吃点菜。打扫卫生洗碗什么的也会帮我一起做。而且长的也挺漂亮的,脾气也没有他老爸大,虽然也没看过她笑,整天板着脸冷冰冰的。但我好像还是感到了一丝温暖。
从师父店里离开好像比较突然但又好像顺其自然。那时已是初夏,记得那天非常的热,吃完午饭活也不忙,师父铺了凉席睡午觉了。师母和他女儿也趴桌子上睡了。我感觉呆在店里压抑的要死,就一个人骑了自行车到街上瞎转。转了几条街,晒的一身汗,但越骑越不想回去。到后来估计了下也过了午休时间,回去肯定一顿骂,就咬咬牙,不回去了。那时候也没有手机,也联系不上我。
就这一别到现在二十多年都没有见过他们,包括隔壁店的小哥哥。师父听亲戚说前几年已经得癌去世了。而我当年对他的那些害怕和怨恨也早已荡然无存。不怨他也不怨自己,只是年少任性和命运使然。
依稀记得那天下午骑了好久,累了坐在树荫下休息,渴了卖冰棍吃。心里面忐忑的要死,不回去了父母那里怎么说,亲戚那里怎么交代,村里人会怎么议论,以后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一团麻,也没有一点主意。但反正就是不回去,我从小性格犹豫,但只要真下了决心的事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甚至倔到宁死不屈的程度。这种矛盾又古怪的性格也让我今后吃尽苦头。